这一点她一直很坚持,不管有多少人,有多少钱,这是她固执的一面。
六年前的一个许诺,她犯下今生再也无法挽回的大错,也将自己推向最痛苦无助的地狱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那场意外后的两年时间,她甚至无法再拿起心爱的画笔。外界一直认为,著名的华裔画家SNOW的肖像画仅存两幅,而那两幅正是她两个姊姊用爱和耐心挽回她元气的最好证据。
从她再拿起画笔的那天起,她知道,她是为家人而活,不再是为了她自己。只要她们能够拥有幸福,她也会快乐。
「是吗?」有些好奇地挑眉,千井森走近她身边,看清她杏核状的水眸中那一抹心痛和悲哀。
她的脸型是东方人最为热爱的瓜子脸,尖瘦的下巴有着完美的形状,小巧高挺的鼻子不是一张诱人犯罪的嫩唇。她的嘴唇紧抿着,粉色中略显惨白,让人看了心疼。
她站在窗前,迎着外头的白雪,整个人是那样的冷清而疏离,即使她是美丽出尘的,他仍不喜欢那样的她。
女人该是温暖的动物,她们感性而且热情,这是他对女人贫乏了解中的唯一印象。
而她,似乎没有可以在乎的人和事,对外界,她处事对人的态度让他好奇。
「究竟什么才会引起妳的兴趣?」他走到窗前,长指不经意地挑起她的下颚,像是问她,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又会有什么能引起你的兴趣?」猛然回神,林雪霏平静的脸上闪过一抹惶恐和不安,略微垂下眼,不自在地躲开他手指的轻抚。
这个男人,他温热的气息就像是潜伏在晨间树丛里的黑豹,慵懒却透着致命的危险。
心绪在多年不曾悸动后再次紊乱起来,一股温暖的电流透过他的指尖快速地窜入她的身体,震撼她的四肢百骸,也让她的心跟着慌乱地跳动。
四目交接,他眼中风雨欲来前压抑的热情让她看得一清二楚,林雪霏轻轻地瞇起眼,表面仍然冷静地和他对视,心中却再也压制不住那股骚动。
千井森?!
或许在她不问世事的自我世界里,该从此记住这个男人的名字!
第二章
「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有谁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
半晌后,他移开对她的注视,回答她的反问。转身坐在茶桌旁,取过茶具开始泡起茶来。
摆脱掉那股致命的压迫感,林雪霏的心绪稍微稳定下来,出于礼貌,她轻移莲步坐在他的对面,欣赏起一个大男人泡茶的感觉。那是一种力与美的完美结合,他的狂妄霸气与指尖动作的轻柔优雅汇集在一起,别有一番情趣。
「有的时候我们自认为得到的东西,却可以轻易失去,而有时候则是要等到失去生命中的最爱后才能学会珍惜。」他的话透着禅机,不再抬眼看她,千井森一心向茶的安定,反倒让林雪霏有些心动。
「所以说还是不要得到比较好。」她淡淡地响应,不明白这男人怎么前后的情绪可以如此多变。「如果得不到,就永远不会失去,也永远不会觉得难过。」
如果她六年前没有来日本,没有看过日本美丽的冬天,也许现在不会厌恶和难过。如果六年前她没有认识那个姓伊原的女孩并和她成为朋友,今天自己也不会因为失去她而面对这些灾难。
「那样人活着就没有意义了。」将视线转向窗上的雪,她的安静让他一颗火热的心也跟着安宁下来。
「就像是窗外这落雪,妳欣赏它的美,自认为得到,伸手想抓却抓不住,因为它永远都不会属于妳,妳只能远远地欣赏,然后为它的消融而难过。这是一种人性的本能,不是说谁不想拥有就不会拥有的情绪。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话只是说来轻松,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他将热水注入茶壶,这一次泡的是中国茶。清新的龙井茶在室内飘起淡淡的清香,熏得人陶然欲醉,也让人在下经意间敞开心扉。
「这是关于人性的话题,但经验告诉我们不要剖析人性,因为把人性分析得越彻底,对人对事只会越失望。」林雪霏微微地垂下头,为他话语中那股苍凉的感叹而好奇。
狂妄如他,热情如他,难道他的心灵深处也有无法言语的悲痛?
「妳呢?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了吗?」千井森取来刚泡过热水的闻香杯,递到她手上,另一个则送到自己的鼻翼前,享受着那份清淡的平静。
这个女人很有趣,她带给他一种想要安定下来的情绪,如果换作其它陌生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客气的,而她带给他的那股怦动,已经超越身体上的欲望直达内心。
「妳不在乎自己身处异处,也不在乎自己似乎正在和陌生人谈论人性,不在乎自己的处境或许会有危险,也不在乎一个男人可能会突发的兽欲吗?」
他一连四个反问,目光转为凌厉深沉。她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他的突然出现?也不在乎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一切吗?
「千井家是个小天地,什么人什么事却全与我无关。走出这道门,外面是个大天地,所有人所有事也与我无关。日本也好,别处也罢,这里以内或是这里之外,只不过都是些陌生的天地罢了,既然全都是陌生的,对于我来说就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她活着,但心早已死了,没有人能要求一个活死人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
林雪霏想到这,嘲讽地轻扯了下嘴角,为他的问题,也为自己。
「或者妳该庆幸是在安全的千井家,如果是换成别的地方,或许妳就不会这么想了。至于男人,不要挑战男人的欲望,那是愚蠢的做法。」
千井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再次看到她的面无表情,心中竟然微微地拧痛。她冷酷无情的话语和不问世情的漠然,就像是鞭子抽上他的心,抽痛了他的神经。
「别处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人活着,就像是飘浮在尘世间的一片雪花。有些人自认为自己活着有目标,可是根本没有。只知道不停地飞舞飞舞,根本不知道为了什么。等到有天飞得累了,或是春天来了,也就是雪花要消融的时候。只是按照你刚说的道理,不知道等到我们融化消失的时候,又会有多少人替我们感觉难过哀伤呢?」
她好累,她的心也好累,没有可以停靠的港湾,也没有可以释放情绪的空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飞舞多久,那是一种无法预知的结局,苍凉而悲伤。
「所以泰戈尔说,要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妳之所以会悲伤,是因为曾经失去过很重要的人吗?」
不自觉地问出口,她脸上沉痛的哀伤让千井森再也无心泡茶。他拧着双眉,看着她又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与世隔绝又无法自拔。
是什么样的打击会让一个女人变得这样的冷漠和心伤,是因为某个男人吗?因为他的离开,所以她才伤怀?
不,他不接受这样的猜想。
她是高贵又美丽的女子,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她清丽优雅的一面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版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值得她为他哀伤。那太残忍,也太让他无法接受。
「很重要的人吗?最好的朋友算不算?」
伊原影子,她年少时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信任她最依赖她的人。而那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却因为她十六岁时的无心过错,消融于世,再也无法挽回。
林雪霏淡淡反问,却仍止不住心伤。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这个刚刚见面,而且第一眼还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的男人谈这些。
只是直觉地,她认定他带给她一股特别的安全感,可以让她在不经意间释放出自己的情绪。他们终究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或许说说就算了,不会给彼此带来负担。
一直等待答案而提着的心略微放下,俊朗的双眉跟着蹙起,千井森眼中的火热更胜平常。
他不想追究原因挖人疮疤,但他就是不喜欢看到她脸上那抹平淡中隐藏悲切的情绪。她不该如此冷漠,不论在她的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该是让美丽的她失去笑容的原因。
「一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压力和心事,只是这些事过去就算了,并不能改变任何已成定局的事实。有些包袱要学会放下,有些不开心要自己懂得调剂。如果让寂寞桎梏了心灵,任由痛苦啃噬人的意志,那么无论过多久,妳都不可能走出沉重,拥有轻松平静的生活。」
他把泡好的西湖龙井递给她,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又恢复他刚才的王者霸气。
「我不想听妳说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我问,恐怕妳也不会说。我只知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妳的朋友,她也当妳是朋友,她是绝对不希望看到妳今天为了她的离开而沉沦冷漠。如果她在天堂看到这样的妳,日子也一定会有缺憾和感伤,如果她在地狱看到这样的妳,那么她的日子一定会过得更加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