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是『对不起』。」
「……」
「妳听到了吗?」
「听到。」
「那么,妳想我以后怎样?」
「我不知道。」
「只要妳说出来,我一定会听从。」
「但天尧,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变化。」
「不管是什么变化,我都会留在妳身边。」
「天尧,其实我有很多说话要和你说清楚。」
「只要我一回来,我们可以将问题一一解决。」
「天尧……」
「只要妳还爱我,什么困难都不存在,妳要等我回来,一定要。」
「那么,等你回来才再说……」
「我很爱妳,知道吗?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叹了一口气。
「在电话说这样的话很不自然,我回来后再面对面说。」
「好的。」
也许,是我三心两意,拿不定主意。天尧仿佛拥有着一条开启我心灵的百合匙。其实我亦很传统,在希腊的那个星夜就是天尧手上的钥匙。时间始终是一种量尺,差不多和天尧两年的感情,当然比与Icarus的三个月长得多。
姐姐说的安全地带也存在我心中,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个划分了的区间。不能太远太高。我们就生活在这个comfort zone;与家人朋友一起在这个地带。天尧已经被接受,甚至乎,亲戚朋友也认定了我们为一对。但Icarus暂时还是一个秘密恋人,除了大姊外,就没有人知道他在我生命中出现了。
为什么每做一件事都要和世人交待?很难做得到我行我素,人始终是群体动物,很难冲破一些约定俗成的范例。
下午,我往医院清理自己的柜。打开柜,有很多残旧的纸张,一对穿了的丝袜、半盒「八时以后」的朱古力、十一个一毫子刚刚够我付巴士费回家。还有,还有很多古灵精怪的垃圾和天尧在希腊时送给我的一个书签。
柜门背贴着一幅天尧和我的相片,是两年前我们往加拿大神奇乐园时拍的。那时我们还未开始拍拖,只会一大班朋友出动。天尧是我好朋友的男友的死党,我的那个好朋友为天尧制造了很多追求「本人」的机会。后来,他们散了,但我和天尧反而关系很良好,所以世事真是很难预料。
相片已变得残旧,那时我们真的很天真快乐。
我的柜肮脏得很,平日根本没有时间去清理。有时,清理一下柜桶,你会找到很多被遗忘了的快乐片段和一些被时日风沙盖过的回忆。
把柜清理完,手指头都变黑了,到洗手间清洁一番。在洗手盘上的一片大镜子,你猜我竟见到谁?是那个驾驶「胡座.神话」,并在雨中做了一个十分之不纯熟的「三点回转」的中年女人。她腹大便便,脚步缓慢地从其中一格走出来,在洗手盘上扭开水喉。
「我认识妳的吗?」她知我在望着她。
「妳是否驾驶黑色的『胡座.神话』?」
「是。不过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我们已经换了车。那么,我在哪里见过妳呢?」
「妳还记得有一个下雨晚上,妳从医学院教员办工室大楼驾车经过大学演奏厅外,见到我蹲在石级上,妳还问我要不要坐顺风车?」
她恍然大悟地:「啊!原来就是妳!世界真细小,妳是这里医学院实习的学生吗?」
「对啊!」
她很骄傲地说:「我就是Dr. Kitz的太太,妳可以叫我Sandra。」
「Sandra,妳来医院找Dr. Kitz吗?」
「其实,主要是为了做超音波扫描,看看是男是女。」她边说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我陪笑。
她继续:「我就希望是个女儿,但我的丈夫就想要个男孩子。」
「其实,只要是健康的,什么性别也没有关系。」
「对,妳说得对。」
我拉开洗手间的门,想尽快中断和这个孕妇的谈话。
她问:「妳知道超音波扫描部门在哪?」
「在这条走廊的尽头,妳转左,之后,妳会见到X光部门,但不是在那里,妳要继续向前行,直至见到右手面的一排铁柜──」
她截断我:「不知道,妳有没有时间带我去一趟呢?因为实在太复杂了。」
「当然。」
「其实如果不是我丈夫要开教务会议,他也会来陪我。」她走路的时候,并没有停止说话的意思。「他总是很忙的,有时在医院工作到凌晨才回家。他有没有教妳?」
「一年级时有一科是他做导师的,其实Dr. Kitz也只任教那一科。不过,我想他一定不会记得我了。」
「他的工作主要是在医院里。其实我也叫过他不如索性不再到大学讲学,酬金又不是太好,却又费时,但他总是不听我的意见。」
「他会来接妳吗?」
「今天不会。」
「到了。就是这间房。」
「谢谢妳,其实还未知妳的名字。」
我突然想起了那自杀的女同学:「噢!Michelle。」
「Michelle。我会记住这个名字,然后回家问我丈夫妳是否一个甲级学生。」她又自言自笑。
如果她真的这样做就真好笑。
「对啊!我现在不再驾『神话』了,换了一架『平治五六零』,要我送妳一程吗?」她问。
我想她一定是一个无聊的有钱太太。我说:「不用了,我还未走,多谢妳的好意。」
「那么,再见吧。Michelle。」
「再见。Mrs. Kitz。」
看来,又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太太。只要她以为自己是快乐幸福,其实什么也不是问题。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女人!
至于Michelle,当然不是我的名字。Michelle的身体现在仍被那大石碑重重压住,身体可能已经腐化得体无完肤。也许,她已上了天堂,等着再落红尘,投胎做Dr. Kitz和Sandra的女儿。我听别人说,如果今生是父母与子女,前生就一定有冤,所以今生就要偿还。
我可以想象到今晚当Sandra问Dr. Kitz是否认识Michelle时候是如何有趣。
(11)错误的出场次序
错误的出场次序
在餐桌上,点起了两支蜡烛。Icarus在厨房煮他的神秘大餐,我在钢琴旁望着餐桌上的两个火头。其实,又在想,真不知到底是谁把两个火头都点着。
「神秘大餐出炉!」Icarus从厨房走出来。
「原来是薄饼!」我走过去看。
「是外卖的。」
「噢!我还以为你亲自下厨。」
我们坐下,晚餐开始。
「为什么妳全家人也飞走了,只剩下妳一个。」
「别人一双一对,我真不好意思去做电灯胆。」
「那妳爸妈呢?」
「他们回港,要到农历年才会回来,我只得两星期假,回港太不值得。而且,在香港已经没有什么朋友和同学,除了天……」我停下来。
「除了什么?」
「天天饮茶,和亲戚朋友饮茶。」
薄饼的芝士很黏的。
Icarus说:「快吃吧!还有很多节目。」
「电视节目?」
「是生日节目。」
我很高兴他知道明天就是我的生日,因为我从来没有向他提过,每次他问我时总是不回答。「怎会知我的生日呢?」
我们四目交投,之后相视而笑,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是图书馆的电脑资料库!」
「只有小孩子才有这么多的鬼主意。」我说。
「不如妳先闭上眼,我要准备一下节目的布景。」
「倒不如我去一去洗手间,好给你一段时间准备。」
是我二十一岁的生日了!不经不觉的长大了!由一个只懂舞动手脚的婴儿,变成一个有自己主见的女孩。成长的程序真伟大!
我从洗手间出来时,吓了我一跳。整张餐桌上都摆满礼物。
「全是我的?」我问。
「全是妳的。包括我在内。」他答。
「要不要这样夸张?」
「是对以往二十年妳的生日没有送礼的补偿。」
「有二十一份礼物在枱上?」我问。
「唔……请听我逐一解释。」
「好,且看你有什么把戏。」
「第一份,是一只别致的发夹。看这真银上的雕刻,中间还刻上妳的名字『Victoria』,正是刻骨铭心。」
「为什么送这个发夹给我?」
「妳的头发一天比一天长。我怕妳会在为病人做手术时把长发掉进病人的肚子里。」
「哈哈!真好笑。」我没有笑,但心却很甜。
「我现在帮妳戴上看看。」
「好哇。」
他在我发上弄着,然后又给我一个镜子。
「看!扎起了头发,多清秀!」
我没有把发夹除下来,便说:「第二份呢?」
「妳估!」他手持着一个黑色绒盒子。
「是项链!」
「是那个国家的出品?」他问我。
「是……是加拿大!」我猜。
「不是。」
「是……是香港的周生生!」
「No!」
「我不知道。快开估!」
他把盒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