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当家,这是您的存单,另外那张是同等值的银票,请核对一下内容,」凤爱不知啥时朝他走了过来,公事公办地将文件递给他。「没问题的话就在下头签个名、打个手印。」
「喔……」柳蟠龙应声,头一低,马上瞄了瞄她给的那两张纸。
纸上写满字,字……糟糕,他认得出的不过就那几个,这下子哪应付得了?
赚钱耍狠他会、玩刀舞枪他会、嘻皮笑脸他也会,惨了,就是不太会识字。
「柳大当家,您觉得哪儿有问题吗?」凤爱微微福身,很礼貌、很见外地问。
「呃,这个……这个呀……」就瞧柳蟠龙一心虚,随即将手指滑向存单,煞有其事地一行行逐步指过。好象他真的用心在看似的。
「只须签上您的大名,再按个手印就算完成了。」她在旁催促,只希望赶快送走眼前的这位瘟神。
「好,好,签名……不过就签个名嘛!」他垂着头,大胡子底下的嘴不住嘀咕,然后握住笔,迅速「挥毫」。
凤爱睇了存单一眼,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又再检查第二回、第三回……
「咳,是签上柳大当家您的大名,不是画上一只--」开玩笑,那上头画的到底是四脚龙还是变形蛇呀?
柳蟠龙抬起头,表情认真,显然有点小小的受伤了。
「不成吗?难道画……画只大龙,还不能代表本当家的签名?」
凤爱摇摇头,忽然觉得浑身酸痛,怎么就没法和他讲道理沟通呢?
突然之间,柳蟠龙像又想到啥,立刻再抓回存单涂涂改改。
「不然这样好了,我在这只龙的上面加一棵柳树,然后……啊!对了,再多画一个圆盘,这样『柳蟠龙』三个字不都齐全啦!」
凤爱白了一眼,这当下真不知该恼还该笑?
原来……这看起来很嚣张的男人不识字呀,竟连他自个儿的名字也不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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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没隔数日,蟠龙第一号之中又掀起了一番「大地震」。
「大……大当家的,那……那位凤姑娘又……派人送帖子过来了呀!」老管家连滚带爬,急匆匆地冲向大厅,以致差点绊倒在门口跌个狗吃屎。
「又送来了?!」柳蟠龙叹口气,险从他的虎皮椅上摔下来。
这已是第五天了,连续五天,凤爱每日早晚各差人送张字帖到柳蟠龙手上,每张帖子就只写了一个大字儿,不知她究竟在玩啥把戏?
「这次又写啥字啊?」柳蟠龙皱眉向管家发问。
老管家拆开信封,先取出里面的帖子,才发觉又另附了信笺。「禀告大当家,这次和前几回不太一样,好象还多写了一点。」
「多了?不太一样……」柳蟠龙心里着实纳闷,到底是哪一点不太一样?但身为当家之主的他又不太好意思流露出「太困惑」的表情。
「这一回字帖上不只写一个字。」老管家无辜地瞥了一眼,也搞不懂。
「又写了啥字?」
「写了……」老管家咽下一口口水,战战兢兢地回道:「柳、蟠、龙三个字。」
「咦?写我的名字,怪了?她写我的名字派人送来给我做啥?」
柳蟠龙倏地起身,感觉浑身都不对劲。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名字有啥问题吗?她这样每日两回派人送字帖过来,究竟有何用意?是想暗示他什么?该不会……是有什么悄悄话不好意思当面告诉他,才想出这种新奇的点子传话吧?
「嘿嘿,」他傻笑两声,搔了搔落腮胡,「八成是想同我那个什么来着。」
老管家看看主子脸色,总算稍微开窍些了,鼓足勇气提供建议,「要不,让老奴把所有的字帖全凑齐瞧瞧。」
「也好,快快快,她一定有话藏在心里没对我说清楚。」柳蟠龙催促着,掩不住睑上期待的神情。
难怪哟,上回在钱庄看到他还故意不理不睬,肯定是心里对他起了什么变化才会那么扭捏。对啦对啦,一定是这样子没错,听人说,女儿家一旦遇上中意的人都是那副脾性,她们心里想的老跟嘴上说的不一样。
于是老管家将前几日的字帖一并取出,照顺序把它们一一摊在桌面上。
「怎么样?有啥特别的意思没有?」柳蟠龙凑上去,心急地问。。
只瞧老管家头低着,竟兀自对着桌上的字帖发起愣来了。
柳蟠龙向来没多大耐性,这下一急躁,更顾不得别人的处境了,拽起管家的胳膊又问了第二遍,「快说,合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呃,这……老奴猜想,凤姑娘大概是写了两句话。」
「两句,好啊,两句就两句,快照着念。」
老管家清清他沙哑的喉咙,心中暗暗后悔方才为什么要瞎管闲事揽下了这差事儿?等会儿念完后,就知道该有人要倒霉了吧?唉,但愿不是他才好。
「启禀大当家,这第一句的内容是『知耻近乎勇』。」
「知齿?虎勇?」柳蟠龙满脸疑惑,自动摘选出他听得懂的字眼,但对于它们连起来的意思却依然不解。他情不自禁伸手挠了挠他的大胡子,忽地,灵机一动,像悟出了什么道理似的,朝老管家高声嚷道:「是不是她瞧见我咧嘴笑的模样后,发觉本当家的白牙齿很迷人,终于明了我才是她心中最佩服的勇士啊?」
老管家一听,旋即紧咬双唇忍着颤意,「凤姑娘应该不是这意思才对。」
「不是吗?」柳蟠龙露出怀疑的眼光,这样解释挺合理的呀,又哪儿不对了?
「老奴从前在家乡曾读了点古书,念遇这一段。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告诉咱们做人得懂得羞耻,只要能有羞耻之心,做错了愿意改过,就称得上勇敢。」老管家慢慢解释,尽量让大当家的能在他浅白的说明中听懂。
「喔,她是说,懂得羞耻就算勇敢。」柳蟠龙认真听从,边重复管家的内容。
老管家点点头,相信大当家的此刻铁定还没悟出对方的暗讽之意,才会这样一副没事儿似的。「第二句话共四个字,写着『学海无涯』。」
柳蟠龙双手一瘫,更无力了。「哎哟,这句更听不懂!」
「其实呢,这应该是句鼓励大当家的话。」老管家笑了笑,委婉奉承着主子。
「鼓励我……她鼓励我什么?是要我再存更多的银子吗?还是希望我多笑一笑给她瞧?」
他这人一根肠子通到底,没多少心机,想事情不会拐弯抹角,既然是鼓励,他自然就直接想着要怎么才能让凤爱更开心。
「凤……凤姑娘鼓励大当家的您,」老管家知道苦差事儿得继续,于是又拿起先前那张写了大当家名讳的字帖。「先从学……学会认自个儿……自个儿的名字开始。」
「认名字……」
剎那间,柳蟠龙像被人拿棒槌狠狠敲了一记,好半晌失了反应。
这桩是他的痛处,而她却恰巧踩在他的痛处上。这算……取笑他吗?
「管家,」他沉下脸,虚弱地唤,「她还写了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是,还附了封信笺,」见主子悄悄变了脸色,老管家赶紧拆信阅览,「凤姑娘在信里邀大当家的前去她新办的『识字堂』读书认字。」
「喔,原来是这样呃!」柳蟠龙淡淡响应了之后,便没再吭声了。
久久,久久,只坐在虎皮椅中发愣。
这玫瑰花果然是骄傲又多刺。想想也奇怪,自己虽没真受伤,却为什么感觉那一根根的利刺竟扎得他浑身都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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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柳蟠龙这男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取舍」。
「取」他想记住的、想拥有的、能博他欢喜的;「舍」他没兴趣的、不顺眼的、不想搁在身边耗脑力的……
一如此刻,他便非常投入地在享受那「取」与「舍」之间的乐趣。
「叩叩。」门外响起两声简洁的敲门声。
客栈掌柜亲自上楼来为这位包下了整排上房的贵客服务。「柳大当家,您要的东西小的为您备妥了。」
「开门。」柳蟠龙开口吩咐下属,自个儿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并未因此分心离开他正在观赏,不,观察的目标。
门一开,就瞧见那客栈掌柜笑颜灿烂,怀里捧了一大叠「资料」。
「念。」柳蟠龙聚精会神,紧贴着他从洋行买回来的那支西洋望远镜。
忙于巴结的掌柜一听指示,立刻低头,翻阅着手中搜罗到的信息逐条报告,「根据小的这几天忙里忙外探听到的消息,这位凤姑娘原籍的确设在天津,自幼父母双亡,由舅舅凤德助扶养长大,所以这凤……就是从母姓。但舅舅早年因入宫伺候东宫太后,为了避讳,已改姓为风,因此凤家目前只靠凤姑娘一个人独撑着。」
「甭停,再继续,关于她的大小事儿我一点一滴全都要知道。」柳蟠龙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搁在桌上,算是犒赏掌柜的办事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