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想到了某些片段的画面,柳蟠龙的脑海中忽然又是一阵「嗡嗡」乱响。
「哼,我才不像那个人那么不要脸,尽在那儿偷占人家姑娘家的便宜!」大胡子底下嘟着嘴,臭起脸闷声抱怨道。
「是吗?我倒觉得他的目标其实是你。」
「我?」
「要不,他最后跳上屋檐准备溜走的时候,为啥突然撂下一句『一切损失请上香河镇找蟠龙第一号的柳大当家去要』?你们初次相遇,人家怎么就把你的底细给打听清楚了?可见得他准是冲着你而来。」
柳蟠龙听闻之后,又是一阵哑然无声。
是这样吗?只怪他当时实在太激动了,只顾着拳打脚踢,对手讲什么他根本全没听进耳里去。
「况且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插手跟他那般胡搅蛮缠,钱庄这会儿也不会这么难收拾。那流氓虽然下流可恶,但说得也没错,损失理当由你赔偿。」
只见柳蟠龙的脸色是愈来愈难看。
他的心上人竟然拿个色胚流氓的行径跟他柳蟠龙的真心真意相比,好象从她的眼光看去,他真的非常差劲一样。
更不平的是,在他这方听来,她嘴里那一句句说出口的,好似都在夸那混蛋!
「所以啰,柳大当家,」此时,她这样子唤他,浅笑着朝他伸出掌心,「请您到时候千万别忘了要付清今日在我钱庄造成的财务损失。」
柳蟠龙动也不动,只是怔怔望着眼前的佳人,恍如遭人下了诡异的降头。
他瞧凤爱凝着水眸,微仰起脸庞,唇角勾着笑意,弯弯的眉眼之间彷佛带了点他俩初相见时的那抹俏皮味道。
有多久没再见过她流露这样的神情了?
当时,他这颗心就是被那一剎之间的仰首、含笑、凝望、骄恣……种种俏丽的神态给收服了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乱糟糟的心头却困惑着,担心她这剎那的动人不是为了他。
因着这莫名窜入脑中的烂理由,柳蟠龙慌了、乱了、不知该怎么收放才好了。
「你说呀你,你到底愿不愿意认赌?」凤爱见他将头撇向一旁,脸庞忽地红通通的燥热起来,还以为他计较起财产不甘心付帐,转而也跟着将脸移到他面前,「一句话,赔不赔?不愿意的话甭勉强,我另外找人讨债就是了。」
「不许妳找其它人--」他心慌意乱,急得将脸俯向她--
才不过一瞬光阴,他的落腮胡已覆住了凤爱的唇,堵住她本欲脱口道出的话。
那「嗡嗡」乱吵的声响仍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教他没由来地紧张起来。
乱了,乱了,什么都乱了。
这下惨定了,四肢百骸没一样他能控制得住。不但脑子不能思考、身体僵硬发烫、喉头干涩刺疼、浑身直冒冷汗,就连一时冲动吻住她的那两片嘴唇也像受了刺激似的,完全没法子扳开。
他其实很单纯,并非存心侵犯或轻薄,只不过是一时慌了手脚,才想到用嘴直接制住她再讲出那些可能会教他更紧张的话。
那胡碴、那两片唇同时紧紧贴上她,抵着她微启的唇,不让她说话。
「除了我,不能再有其它人了,我……我会嫉妒,我会管不住自个儿的心跟脾气,信不信?我一定会冲出去宰了那些想打妳主意的家伙。」又是这好认真的神情。
凤爱睁大了双眼,只觉得自己不能呼吸,几乎快窒息在他的落腮胡里,胸口一阵郁闷的起起伏伏。「为……为什么?」
「那还用问?当然因为妳是我心头上唯一的姑娘!因为我就是会很嫉妒啊!」
这才是柳蟠龙真实的模样嘛!这样坦率、这样鲁莽、这样不懂得修饰、这样直接得教人来不及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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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头,树梢间繁星点点。
凤爱身着单衣,肩披薄纱,驻足小窗前,手捂着胸口,都过了好一会儿了,那心仍是跳得飞快。
唉,就是睡不着。
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俯下脸庞压向她的一剎那,她的心为什么竟像再不能控制似的?她的呼吸怎么会那么急促?她的身子怎会犹如虚脱般的无力?
凤爱将手移向自己的唇畔,指头抚在双办之间,上头……彷佛还存留着另一个人唇上的温度。
他好认真的表情、他讲话时用尽力气的模样、他粗犷的说话声音……全在一瞬之间排山倒海地潮她脑子里冲灌进去。
好多张柳蟠龙的脸孔交叠在一块,随着巨浪不断翻滚,潮来,他的脸出现;潮退,又换上另一张脸。她只觉得自己快被这浪潮给吞没掉,就快没法子浮出水面喘息了,自己很快便会让这浪涛给卷进那以他的脸所形成的漩涡里……
不知为何,这样的联想竟使凤爱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懂,他为何要突然跟她说出那样的话?为何开口闭口都说他会嫉妒?他为何竟敢那么嚣张、那么……那么鲁莽地吻上她的唇?
他怎敢?!
她低头,摊开自己的掌,掌心闾红透透的,残留着甩过他巴掌之后的余温。
没错,她记得,自己是掴了他一耳光,而且是狠狠的一耳光。
「滚!今晚我当你没来过,方才就当啥事儿也没发生过!」
当时,她这样告诉他。
仍然记得他在被她赶走前,还一直不断回头望着她,像仍有很多话没对她说完似。但因她着实太害怕了,害怕自个儿稍不留神便会听到一些关于承诺、喜欢,或真心这类的字眼,所以根本不敢让他留下来。
那些东西,她怕……收不下,也给不了。
她是凤爱,这名字早在出世时就已许了对象,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记得。
正因为如此,对于自己此刻面对他所产生的那些反常,才更惶恐。
她的心不该跳得这般狂烈的,是不是?
她掴了他巴掌的手不该这样颤抖不休的,是不是?
她愤然赶走他之后,不该还记挂着他那张错愕、失望的表情的,是不是?
「为……为什么?」她哑声又问,这回倒像是问自己。
「爱主子,入夜了,怎还不就寝?」
苏流三提着油灯在做睡前例行的巡视,见主子房里的灯未熄,才敲门进来关心一下。
凤爱仰起头,望住房门外的身影。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显得如此苍白、如此脆弱,与平日的张扬神采很不一样。
「小三子,这夜晚是不是很快就会过去了?」她问。
「啊?很快过去?」
「明儿个我一定会恢复,这些……会像从没发生过一样,对不对?」
「爱……爱主子?」不对劲,主子的脸色看起来有点憔悴。
她轻叹了口气,揉揉眼,「放心,我没事,你下去歇着吧!」
苏流三踌躇了片刻,思忖着此刻要不要守在主子身旁就近伺候?但瞧主子已自动躺回床榻上,他悬着的心也就搁回了一大半。
忽地,就在他要掩门离去的那瞬间……
「小三子!」凤爱又唤他。
「是,小三子在。」
「那双刀……你收妥了没?」
小三子反应机灵,马上就知道主子问的是哪件事儿。「回禀主子,小三子早依照您的吩咐,将那天被扔在墙边的「春宫图双刀』给捡回来,已好生收妥了。」
「喔,收好了是吗?」她喃喃道。
苏流三点点头。
那日,凤爱虽当众赏了柳蟠龙一巴掌,羞愤地将那「谢礼」给摔在墙边视作废物,可事后,她却又私底下嘱咐他去把那双刀给捡回来悄悄收好。
「是,小三子将它们搁在--」
「不,还是别说,别让我知道它在哪里!」凤爱掀开帐幔,急急阻止,「答应我,千万不要让我知道。」
苏流三愣住了,满脸狐疑。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今儿个晚上,爱主子实在太古怪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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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一阵踉跄且不协调的脚步声响起。
「嗝……没醉,没醉。」
「柳大当家您好走,小……小心哪!」客栈掌柜简直伺候到了家,刚刚不仅亲自斟酒作陪,这会儿还亦步亦趋地准备将他的「大金主」给送进上房。
「啐!别……别搀……我,我还清醒得很,没……没有醉……」柳蟠龙伸出食指,在掌柜的鼻子前左右摇晃。
「是是是,小的明白,您没醉。」客栈掌柜附和道。好啦好啦,人家出钱的是大爷,说啥都对,那就当他自个儿闲着没事喜欢「护送」啰!
房门一推,迎上了一脸的冷冽气息……
「哎呀,这么冷,」掌柜的忍不住打了记哆嗦,本想入内替柳蟠龙点灯,「让小的先替您进去--」
他话还未讲完呢,便连人带声被柳蟠龙给一脚踹出了门外。
「砰」的一响,房门重重阖上,廊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柳蟠龙步履蹒跚,歪歪斜斜的身影在黑暗中兀自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