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顾妈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打断了她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你果然在这里。」
元碧纱回头,将托盘连着衣服一块儿拿了出去,看到她这模样,顾妈心下也已明白。
「少爷真是的,又溜回那不三不四的地方去了?」顾妈仔细地凝着她看,彷佛想从她的表情挖出一些嫉妒的蛛丝马迹。「你……没关系吗?」
元碧纱嘴角始终带着弧度很小的微扬,她笑,试图云淡风轻。
那不是她能决定的,她身不由己。
「我没关系,少爷身体健康就好,高兴就好。」低头看着那件他遗留下来的外衣,她眉梢眼角尽是无可奈何,却又充满内敛含蓄的温柔。
「唉……」顾妈叹口气,实在心疼这孩子的温婉柔顺,一般姑娘到了像她这年纪,早嫁人的嫁人、生子的生子,偏偏她的命运已经被夫人决定好了,她只得在得到齐磊的心之前,日夜蹉跎青春……
「顾妈找我有什么事吗?」元碧纱唤回了她的注意力,顾妈这时才想到什么似的,轻拍了下自己的额角。
「噢!瞧我这老糊涂,竟然忘了这头一等要紧事儿。夫人说,明儿个中午容大人一家就会来了,由于住所还没安顿好,老爷便打算让容大人以及妻小先行借住在此,你对容公子和小姐也不陌生,所以他们两人的事照旧由你发落安排。」
「碧纱明白了。」元碧纱点点头。「我马上就去整理客房。」她边说边跨出房外。
「碧纱。」
「唔?」元碧纱回过头来,只见顾妈一脸欲言又止。「顾妈,还有什么事?」
「少爷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他现在这样对你是糊涂了,但总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明白你的好处的……」
「顾妈,」元碧纱闻言笑了笑。「我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一再地强调着没关系,不正是另一种在意的表现吗?顾妈看着碧纱离去的纤弱背影,不由得心疼的想。
翌日中午,容家一家子终于来了,齐家人老早就站在外头等待,原想着容满生虽是个卸任官,但好歹为官多年,应该还是会风光的衣锦还乡,没想到为了不拖缓回京的时间和速度,容满生除了一家四口外,轻居简从一行十人不到,运送行李家当的货车也没几辆,什么排场都没有,足见容家行为处事的低调与随兴。
率先下车的自是容满生夫妇,只见他们与齐家夫妇热情的寒暄问候,元碧纱正随齐夫人一起向他们问安行礼的时候,不远处的马车上走下了一对青年男女,男的丰神俊朗、文质彬彬;女子则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像只瓷娃娃一样的皙白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晒出微微的红,反更增明媚,原来这两人正是久违的容家兄妹。
容宛儿跳下马车,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齐夫人身后的碧纱,也管不得什么大家闺秀风范,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前,在元碧纱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碧纱姊姊!」
朝气十足的甜美声音传进元碧纱耳中,她愣了一下才转头,看见一张甜甜的笑脸,像只腻在主人身旁的小猫。
心中没来由的被一阵温暖充实盈满,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女孩到了今天还记得她。
「宛儿小姐,好久不见了。」她缓缓地道。
看着元碧纱婉约的笑容,容宛儿将她抱得更紧了,亲亲热热地。「叫我宛儿嘛!叫我宛儿嘛!」
元碧纱眼睛眨了几下,她没想到容宛儿人虽长大了不少,说起话来却还像小孩子似娇娇嫩嫩地,还偎在她身边撒起娇来,那模样真是可爱透顶……
正想对她说些什么,一个男子的声音却从两人身旁传来。「宛儿,你这样一见面就缠着碧纱姑娘不放,不怕吓到人家?」元碧纱回过头去看,原来说话的正是摇着扇子走过来的容禺玄,他还是那副稳健老成的模样。「别老像只猴儿似地攀着人家不放,不能站着好好说两句话吗?」
「我不管!我喜欢碧纱姊姊!」容宛儿向哥哥努了努嘴,手还是抱在元碧纱臂上。
容禺玄见状耸了耸肩,用摺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一副对妹妹无可奈何的模样,道:「不好意思啊,宛儿老是给你添麻烦。」说到这里,他想起自己还没正式向她打招呼,于是又补了一句。「多年不见,碧纱姑娘这一向可好?」
元碧纱闻言,这才惊觉让客人先打招呼未免于礼不合,然而碍于容宛儿缠在她身旁,她不便屈身行礼,只得点了点头,尴尬地笑了笑。「托您的福,这一向都好。上回宛儿姑娘来的时候,我一直没时间陪她,没想到她还记得我,我真感动。」
「就怕再过几天,你就嫌舍妹太过黏人了呢!」他可相当了解老妹的性子,她从小就想要个姊姊,性格平和温柔的元碧纱恰恰满足了她的梦想,这次回京长住前,她就已经兴高采烈的,而以她那天下无敌的缠功来看,他已经可以确定元碧纱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孤单」。
「你们这些年轻人很有话聊嘛!」这时齐一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顶着大太阳说话,不热么?快快快,咱们进屋里好好谈谈。」
「我这就去准备凉品。」元碧纱忙道,齐夫人却叫住了她。
「碧纱,今天你就别忙和了,那些事有顾妈呢!待容大人一家安顿好后,你陪着禺玄和宛儿到处去走一走、逛一逛吧,千万别怠慢了人家。」
「是。」元碧纱恭敬的应答。
「太好了!」容宛儿笑着拍拍双手。「碧纱姊姊,这次你可不许半途溜走了,要陪着宛儿玩噢!」
元碧纱闻言苦笑,看来宛儿还记着自己当年没陪她的事情呢!
正当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往里头走去的时候,一直跟在元碧纱斜后方的容禺玄,突然以着只有他们三个人才听得见的音量,小小声地唤住了元碧纱。
「碧纱姑娘。」
元碧纱回过头来。「容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容禺玄的视线并未与她相对,反倒是疑惑地望着四周。「容我好奇问一下,怎么没看见齐磊?」
「他……」虽然老早知道这是个无可避免的问题,不过听到容禺玄问起来,她还是辞穷。
说谎自然是不行的,但要是照实说,她又怕容禺玄会因此看低了齐磊,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暂且敷衍过去。
「少爷出门去了,晚些应该就会回来……」怕他不信,元碧纱又补了一句。「少爷还特别交代我要向你们问好。」
「噢?」容禺玄闻言,反倒更增奇疑,齐磊不像是这么会交际的人吧?他那孤僻古怪的个性要是过了十年就能轻易改变,那大概是被雷劈到……
想是这样想,容禺玄还是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看来齐磊成熟了不少嘛……」
「呵呵,是啊。」元碧纱乾乾地笑了两声,欲盖弥彰的。
自己挖的洞自己躺、自己说的话后果要自己收拾,看来她非得再跑一趟留春楼把齐磊找回来才成了。
此刻的留春楼里,并不平静。
原是闭门谢客的白日里,却拥进了一群人,虽然清一色皆是男子,却显然不是来饮酒作乐的,只见他们分头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气氛僵凝又奇怪,老鸨站在旁边半声也不吭;为首的一名年轻男子正在用茶,看上去面容瘦削、眼神猥琐,穿着华丽却掩不住浑身的流里流气,其余的众人更加等而下之。
只见那男子一开始还有点像在仿效名士的气度,举止缓慢优雅的品茶,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却越来越沉不住气,最后,他终于将茶碗盖儿「锵」一声盖回杯上,然后重重地放回桌面,瞪了老鸨一眼。
「我说妈妈,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那老鸨闻言,连忙陪笑趋前。「是是是,爷儿您有什么吩咐?」
「马的,还跟老子装蒜……」粗口正要源源不绝脱口而出,那男子却恍如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没气质,于是咳了一声,堆上让人觉得恶心的微笑说道:「我让你去叫那个名扬京城的大画家齐什么雷的过来,你是没听清楚吗?」
「是……是齐磊。」
「哎呀!什么雷不雷、磊不磊都一样啦!」
「是是是……」一滴冷汗自老鸨额前流下来,真不知该怎么应付这难缠的主儿。「这我已经打发过人去请了,齐公子也回话了,他日常是不见生人的……」
「生人?本大爷是生人?」那男子双目一瞪。「你倒是叫他下来瞧瞧,本大爷究竟是生人,还是财神!」
那男子挥挥手,唤人捧来一只紫檀木盒,然后亲手掀开,里头竟是一锭锭硕大泛光、黄澄澄的金元宝,教人看得眼都发直了。男子看到众人惊叹的目光之后,嘿嘿一笑,清了清喉咙说:「你去告诉那个齐磊,说当朝内务总管的干儿子——也就是胡大爷我,很欣赏他画的画,想买回家里收藏,多少钱都不是问题,只要他开得了口我就给得起!怎样,我很豪迈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