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他不喜欢有人破坏规矩,」祭始禧嗓音低沉地说着。「我,或者我的兄弟们,我们在外面的一举一动,曾祖父都知道。他是个『精』——老人精,家族里大小人事物都管,尤其管晚辈的婚配问题。我们在一起,他马上就知道了,要我回来,是想看我是不是找对了伴侣……妳知道龙血了嗯?」他刚在长廊看到罗悦和贾志矜走出他的房门,知道他们肯定跟她说了祭家的事。
「我根本没喝那饮料。」她答道。
他震了一下,转头抬脸看她。
「趴好啦!药还没抹匀!」她轻轻推他的头。「头发剪得真丑……」她抑着嗓音,咕哝着。「那杯饮料的味道——我不喜欢。他们端给我时,你正好进浴室……就是我晕机不舒服,吐得你一身……那种状况我哪想喝什么,我把它倒了……我发烧昏睡是生病吧,难道你以为我是喝那饮料的关系吗……那你是不是都没找医师来看我,我如果死掉怎么办……」
「不会的。」祭始禧抓住她的手,吻吻她的皓腕。「我哪放心将妳交给别人照顾!」她发烧昏睡的这几天,都是他亲自照顾她,帮她换毛巾、擦汗,喂她喝水……
「那你怎么没被我传染……」她喃喃低语,柔荑抽离他的掌握,继续为他抹药。
外头的风从露台门上的气窗吹进来,那矢车菊与龙的丝幔,自床架滑落在他们身上。
他瞇着双眸,手掌抚着丝幔上的矢车菊。「珉珉——」
「嗯?」
「妳是我的妻子,知道吗——」
「我们在开罗结婚了。」她回答他。
他坐起身,抱着她。「我要跟妳说,这跟祭家的命定传统无关——但……」他凝视着她,眼神带着难丛百喻的热切。
「嗯?」她仰着脸庞,眸光饱满水,对着他。
「妳绝对是我祭始禧命定的妻子。」他吻住她。
她眼泪流了出来,手臂围揽着他的腰。「我爱你……」
他笑了,吻她的眉眼鼻,吻干她的泪痕。曾祖父说他失控着魔了——是的,没错,他早就爱上这个魔女!
曾祖父不承认他们的婚姻,不让她「立名」——
祭氏家谱室有一面黑亮的碑墙,上头按着辈分世代,排列祭氏家族所有成员之名。他的名字也在上头,用金色颜料书写的,并且贴盖了红丝布。他一出生,就被纳入家族的传统体系里,他的名字旁,有个为他命定妻室所保留的空位。但她的名字永远不会写在那空位上——这不要紧,因为她的名字一直烙在他心底。曾祖父不准她立名,那他的名字也无须出现在上头。他拉掉红丝布,剪下长发,挂在上头,挡住「祭始禧」三个字,从此他不是祭家人。
他是着魔失控了呀——
他爱上一个魔女!她是他的妻子呀!
曾祖父气怒地动用家法,狠狠抽打他两下。他一点也不感到痛,只想回房守着她。
他是着魔失控了呀——
「珉珉,妳是我的妻子……」
「你说过了啦!」高珉摩又哭又笑地娇瞋。
祭始禧温柔地亲吻她的发,手伸进枕头底下,拿出一把玳瑁梳子,帮她梳头。「是罗悦他们夫妻吵醒妳吗——」
「嗯……」她摇头,说:「妖精要当妈妈了——」
他颔首,拿了一条细皮绳,扎她的头发。「我们也生个孩子吧——」
她点点头。他抓着她的手,将一个比掌心还小的袋子,放在她手中。
「这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平安符,里面装着我出生时在龙鳞湖抓的石子,还有我的脐带,我找块绣矢车菊的布,做条缠腰带,妳把它放进腰带中央,贴着肚子,当妳的护身符,也当孩子的——」
她又点点头。「那你呢……」
祭始禧抱起她,下床往起居室走。「我的妻子是魔女,有魔力——妳保护我嗯。」
她吻吻他,轻柔地环住他的肩颈。他通过起居室。她看到满屋的矢车菊,闭起眼,头靠着他的肩膀,在他耳畔说:「回台湾,你要种更多的矢车菊……」
他说好,然后走出他从小生长的地方……
终曲
回台湾后,妇女旅馆与神的便利屋同时易主。狐仙想休息一阵子,陪家人出游,罗愉也因故要带祭祆儿回祭家海岛,于是这楼上人家与楼下人家,相偕一起往祭家海岛去。旅馆和便利屋就交给高珉摩和祭始禧管理。高珉摩一面管理妇女旅馆,一面还是当社工师,她冲动行事的个性,一直到她当母亲,都没改变过。祭始禧把神的便利屋经营得很好,店里用的杯盘器皿,全换成他岳母卓铭铭亲手绘制的瓷器,相当受到欢迎,很多喝完茶的顾客,会出高价把杯具买回家收藏。
祭始禧虽说与祭家断绝关系,但他的哥哥弟弟们还是和他保持联系,甚至他的父母、祖父母、曾祖母都来看过他,整个祭家只有他曾祖父跟他断绝关系。
他妻子生产时,祭家饭店的多婕医师亲自来接生。
高珉摩帮他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可爱的鬈发姑娘,叫祭佟。女儿满周岁那天,被外公外婆接回去过生日,在那个有巨岩凉亭的大后院,唱着生日快乐歌。吃外婆亲手做的蛋糕,琅琅小舅舅在玻璃罐里植小草小树,养了一只小瓢虫送她。
然后,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祭佟开始会跑会跳,喜欢唱歌、涂鸦、还喜欢种花,拣石头……
今天,鬈发小姑娘满两岁了——
祭始禧一早就载着妻子和女儿回高家。
「爸爸……抱!」小丫头下车走没几步,就朝父亲伸长白嫩的小手,可爱的脸蛋露出惹人怜的表情。
祭始禧温柔笑着,倾身将女儿抱起,大掌抚抚女儿一头鬈发。他和妻子都是鬈发,不同程度的鬈,女儿是像妻子。
「生日快乐喔,佟佟。」高珉摩理理丈夫颈后的长发。这头发好下容易又留成当年的长度。她轻轻吻一下他的颊。
祭始禧转头吻她的唇,另一手牵住她,往小坡道走。
朝阳照着他们一家三口,小丫头哼哼哈哈唱起外婆敦的法国民谣「爸爸爱妈妈」。
「姊姊、姊夫!」高琅从小坡道上跑下来。「家里来了奇怪的老爷爷!」他边跑边叫着。
「琅琅——」高珉摩走上前,抓住冲下来的弟弟。「跑这么急干么?」
「家里来了奇怪的老爷爷……他在跟爸爸聊天……还带跟班!」高琅喘着气,报告着。
「是爸爸的朋友吗?」高珉摩问。
祭始禧走过来,握住妻于的手。「我应该知道是谁!」
高珉摩皱貭看着陋。
祭始禧对高琅说:「琅琅,待会儿,你帮姊姊、姊夫照顾一下佟佟,好吗?」
「好啊!我和佟侈到后院玩。」高琅点着头。
「别让她接近池塘。」高珉摩叮咛道。
「知道了。姊姊——」高琅回道。
一行人往上走到高家,高琅牵着小外甥女,绕到后院去。高珉摩和祭始禧从正门进入高家客厅。
「始禧啊,」高赫钧坐在面门的单人沙发,一眼就看到他们。「你们回来了——」
「爸。」祭始禧牵着妻子,视线瞥见祭家饭店的总管余泱州站在双人沙发旁,沙发上有个人影。
「快过来坐,你曾祖父来看你们了。」高赫钧起身,径自离开客厅,似乎有意留下他们跟老人单独谈。
祭始禧握紧妻子的手,缓缓走到长沙发。这是高珉摩第一次见到他的曾祖父。他坐下来,她坐在他身旁,两人交握的手一刻也没松开。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不守规矩——」老人先开口。
「他娶我,就叫不守规矩吗!」高珉摩瞪着老人,冲口打断老人的嗓音。
老人其实不老,只是发须见白。他依旧有一张不输年轻人的强悍脸容。「你的妻子一样!讲话这么不懂规矩。」
「你以为你是谁呀!」高珉摩美颜怒红,吼了起来。「别自以为是天神,我看你不过是个糟老头!这里是我家,该懂规矩的是你!」纤指指着老人,她似乎恨不得将指甲戳进老人的双眼。
祭始禧抓下她的手,用双掌包裹着。他听出曾祖父隐含在话里的其它意思——那是认同,因为曾祖父对他讲珉珉时,用的是「你的妻子」,而不是「这个女人」或「那个丫头」。「珉珉——」他对妻子开口。
「妳做什么讲话用吼的,」一个教训的声音比祭始禧的来得更快。「妳妈我这样教过妳呀!」卓铭铭端着茶托盘出现。
「高夫人,这我来就行……」余泱州赶紧上前接过托盘。
「哎呀,你们来者是客,还让你动手,真不好意思。」卓铭铭嘴里这么说,却还是让客人自己倒茶。
「妈,这老头不是客……」
「妳闭嘴!」卓铭铭瞪女儿一眼,走到老人面前,说:「亲家爷爷呀,您要好好跟这两个孩子谈谈……也许待会儿,能见到您可爱的玄孙女也说不定——」语毕,她递给女儿一个眼神,缓步离开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