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入画闻言,睁大了双眸,听过路人继续娓娓道来。
「数百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名人人闻之丧胆的剑客,他在当时可说是打徧天下、难逢敌手。这样一个高人,可惜并非正派人士,他行事阴狠邪恶,却又足智多谋,为整个武林蒙上一层阴影。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邂逅了一名天仙般的温婉女子,那名女子扭转了他的一生,不仅让他弃邪从正,更和他退出江湖,过著舆世无争的生活。」过路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夫妻俩晨昏与共、浓情蜜意,由於那女子弹得一手好琴,这多情男子便亲自寻访良材,裁制成一具雅致的琴身,可惜,琴弦尚未装置完成,黑白两道的昔日仇人竟皆来寻仇,在他一日返抵家门後,发现心爱的妻子竟倒卧於血泊之中,全身伤痕累累,更可怜的是还身首异处,腹中尚有六个月大的胎儿。」
「嗄?」风入画发出轻呼声,「太残忍了,她只是个温柔的弱女子,为什么遭此毒手」
「男子和你有同样的愤怒和悲痛,看见爱妻惨死,他心中压抑的邪性便又熊熊窜起,他用针线缝全爱妻的尸首,再拔下五根爱妻黑亮细长的秀发,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将五根秀发浸泡在自己和妻子溶调的血中,秀发在血中泡上六日,说也奇怪,它竟似有了魔性,男子将它们置於先前所制成的琴身上,成了雅琴的五条弦。」
「那琴便是六月筝?」
「琴完成时为六月,兼以男子内心的熊熊仇恨,酷热似炙夏之阳,故名六月筝。」
「难怪六月筝是至阳至刚的乐音,原来其中所含的,竟是—个多情男子的至恨与至痛。」风入画闻之动容。
「完成了六月筝後,他葬了爱妻,重返江湖,立誓报仇。」
「我不犯人、人来犯我,也难怪他要报仇。不过,他怎么知道仇家是谁呢?」
「凡是过去与他结过怨的,不论因由,不论是否是杀他爱妻的凶手,他全数不留活口,百人之家,也绝不存一人。」
风入画不敢置信的问道:「如此一来,他杀了多少人?」
「数以万计,可怕的是他以—敌万,尚能全身而退。」
「那必是胸中一股恨意在支撑。」
「不错。为爱妻报了仇後,他回到爱妻的墓前,弹起六月筝,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最後,抱筝而亡。」
风入画想起一个多情男子,心性至邪至恶,却也至情至痴。为妻造琴,不远千里复仇,在妻坟前大弹七天七夜的琴,那六月筝何等刚烈,他如此不眠不休弹奏七日夜,五脏六腑必定尽皆损毁,手指也必磨蚀焦黑,但他却浑然不觉。
他面对妻子的坟冢,便好似和妻相对而坐,如伊人在畔,他弹抚著由爱妻发丝制成的琴弦,便仿佛轻拂著妻子如乌缎黑瀑般的秀发。
好深沉的哀怨,好撼入的痴情!
风入画不知不觉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痛,痛那温婉女子无辜的香消玉殒,痛那至情至性男子感天动地的金石情真,痛那六月筝所背负的至爱至悲与至恨!
唉!她不懂自己,几时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入画……」过路人见她泪流满面,遂轻唤她。
「这个故事让我觉得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她细声哽咽道。
「我知道。」过路人情不自禁的将她揽人怀中;风入画依偎在他伟岸的胸怀里,不知为何,她丝毫不感到陌生,只有似曾相识的依恋。
我知道的,入画,你会情不自禁的流泪,那是自然的,因为故事里那个温婉无辜的女子,正是你的前世啊!
你明白为什么我可以轻易的撩拨六月筝吗?原因无他,只因此筝,原是我为你所制。
当时遭逢巨变,我曾在琴上留下血咒,能弹六月筝的,只有我和你,不论轮回几次,六月筝便是助我识你的凭媒,能弹奏六月筝的女子,便是我挚爱的妻。
回想前世所遭逢的至悲至痛,过路人仍感椎心。
他前世原就是个邪心之人,虽为爱弃恶从善,但邪性本质终究是压抑、而不能涤尽,後又遭逢巨变,一腔怨怒之火引燃了潜在的魔性,又在极度愤世嫉俗之下,抱琴而亡,腾腾的怨气邪气虽经轮回转世,犹难消弭平息,因此他生来体内,便有一股邪气。
他过路人幸逢恩师无上道人点化,明白了前世曲折,在恩师扭转教导下,修练身心,以正气压制邪气,不至於在人生方向走偏。虽然偶尔当他发怒生气时,会不能克制好杀戮的魔性,但他问心无愧,从未错杀一个好人。
因此,前世的他,是邪中有少许正;今世的他,却是正中有少许邪,命运已经迥然不同了。
当他受了恩师点化,想起了前世的种种,便一心一意想寻找他那挚爱的妻子。
他那温婉娇美的爱妻,今世是成了什么模样呢?他屡次如是自问,只是始终未有答案,因为茫茫人海里,竟没有一个让他感到似曾相识的倩影,直到遇见了风入画。
入画便是他苦苦寻找的妻子,不用六月筝试验也可肯定,感觉是准确而骗不了人的。
但令他担心的是,前世的入画是个温柔的单纯女子;今世的她,却十分神秘、颇有来历,是个绝顶聪明的倾国佳人。两人的立场又嗳昧不明,是敌是友,尚且未定,他们未来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过路人不愿、也不敢再多想,只是更紧的搂著怀中纤美的佳人。
他挚爱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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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皓阳天,在镇江通往金陵的一条偏僻小道上,一名头戴笠帽、身穿紫衣的青年男子,独自缓缓走著。
笠帽下的容颜冷酷而深沉,英俊却隐然有股腾腾傲气。粗浓的剑眉,英挺的鼻梁,方正刚毅的脸庞,紧抿的嘴唇,未见一丝—毫牵动。
一张没有表情,没有笑容的脸。
虽有上天赋予的英俊相貌,却让人望而生畏,寒彻心扉。
唯有心系仇恨,经历过至悲至痛的人,才会有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
这名紫衣青年一步步的走,天下之大,或许也没人可以喝令他停留。
偏僻小径,密林夹道,他不怕埋伏、不怕暗算,就只是一心一意往前走。
前方扬起了打斗声,声音距离他愈来愈近,只是他没有打算、也没有必要停下来。
打斗的人群出现在他视力可及的范围内了。
他看见一名满身是伤、血流不止的人,迎面踉跆而来,近身直追的是十来个戴著白色面具的神秘人。
那重伤之人看见他彷佛看见了救星,更拚命朝他奔来。
紫衣人并未停下脚步,他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救人,他没有兴趣!
只要那十来个戴著白色面具的家伙不拦阻他,妨碍他,那他紫云烟便对此事视而不见!
可惜,那些戴面具的人显然不明白这一点,在重伤的人奔到他身後,企图寻求援助时,那唯一戴著青色面具、该是为首之人,便气焰高张的开口:「臭小子,莫非和这叛徒同夥?」
「你的口气实在令人讨厌。」紫云烟以冷淡的声调、不带感情的说。
「呸!识相的快滚!面具神宫你惹不起!」
紫云烟不说话,也不离开,就只是冷冷的、倨傲的看著这一群戴面具的人。
「还不滚?!呆呆站著等死吗?」戴青色面具之人大喝。
「我等你开口道歉。」紫云烟维持一贯冷冽的语气。
「道歉?!我道你娘个屁!」戴青色面具的人愤怒的咆哮出粗话。
听到「娘」字,紫云烟原藏在笠帽之下深沉的双眸,倏然露出了凶光,他冷冷的取下笠帽,用比十二月天还冰冷的语调说:「不道歉,就得死。」
「死」字一出,手中的笠帽便飞掷了出去,笠帽竟似有了生命,直取众人项上人头。
片刻,阳间便少了十三人,阴间却多了十三鬼。
连哀号都来不及出口,戴面具的十三人已然身首异处。
笠帽又乖乖回到紫云烟的手上,并末沾染一丝血迹。
多可怕的杀人手法!
紫云烟戴好笠帽,便要举步,继续他的旅程。
不料一只羸弱的手却揪住他的脚,他冷冷的瞪著那伤重即将不治之人。
「你有什么遗言?」紫云烟念他生命将尽,当作有缘,便助他一回吧。
那人伤重得无法言语,只从衣襟里掏出一羊皮。
「解……开……它……」他有气无力道。
「解开什么?」
「羊……皮……秘……密……啊……」说完,他也断了气了。
羊皮的秘密?
紫云烟摊开了这张羊皮,出乎意料之外,竟是一张空白羊皮!
空白的羊皮中藏有什么秘密呢?这个人为了它,竟不惜牺牲性命!
唉!可怜人。
紫云烟一时慈悲心起,便往林内寻了处静地,将那人的尸首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