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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骏逸知道,要不是叔叔好心收留,他早沦落到孤儿院,如果还有什么不满,就太不识好歹。

  但在某些时刻,他感觉他有着狂野的灵魂,无奈被困在拘束之地,他常妄想飞得老远,老觉得与周遭人格格不入,却不懂怎么伸出友谊的手。当同龄的小孩尚纯真嬉戏时,命运已教他褪去童真,逼他早熟。而今在同侪间,他常觉得思想不能沟通,情绪无法放松,不懂如何自在。

  唯有在面对童敏希时,他觉得自己真实,轻松舒服。他们太熟悉了,敏希愚钝,总是一副很需要他的样子,不只心里想,嘴上也说,不怕他笑,正因为如此他们可以这么靠近。

  古骏逸知道敏希是离不开他的,或者因为这样,他不怕她走,所以对她特任性、特自我;因为她不可能离开,所以他不怕她,他可以不用伪装,按自己所想要的方式待她。

  古骏逸瞇起眼睛,看敏希跳起来接球,听见她得意的哗笑声,他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这样看着她,他感觉平静温暖,像时间会永远留驻。

  萧雅雯交卷后,走出教室。她见古骏逸闲适地俯靠在栏杆前,高个儿的他,古铜色皮肤,背宽体健,长手长脚,沐浴在光中,煞是好看。

  萧雅雯脸上洋溢着爱慕之情,她走近,刻意放软嗓音问:「古骏逸,户籍怎么拼?我好象写错了。」

  「domocile。」

  「哇,发音真标准,你讲英文好好听。」萧雅雯拨了拨长发,偏着头,对他笑。

  古骏逸没看她,眼睛追逐楼下那矮小的身影,敏希又接球了,没接住,被同队嘘。

  萧雅雯移步,靠得更近,羞怯地又问:「那你知道恋人怎么拼吗?」她意有所指。

  「这么简单妳不会?」他侧首,瞄她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我……我一时忘记嘛……」萧雅雯很窘,尴尬地笑。

  古骏逸笑了,没答她。他转头,看敏希跳起来杀球,他心紧。得分了!敏希和队友高声欢呼,他也高兴。忽地他的手臂被搂住,他转头见萧雅雯笑瞇瞇地。

  「古骏逸,你话好少喔,可是我觉得我还满了解你的喔,你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不对?八月生的,是狮子座,对吧?」这是她特地去调查的。「我是双鱼座,其实我们的星座满合的。」

  「喔,这样啊。」古骏逸觉得她很烦,但还是礼貌地保持微笑。反正是不关心的对象,懒得废话,只好用微笑来敷衍。

  就在这时,他听见惊呼声,低头看敏希截住杀球,她重心不稳,摔在地上。比赛暂停,同学奔来搀她,往保健室去。

  萧雅雯巴住他,卯起来跟他聊:「你知道星座书怎么说双鱼座吗?」

  「对不起,我对星座没兴趣。」

  古骏逸走开,他下楼往保健室走去。

  来到保健室门边,古骏逸看见敏希坐在椅上呼痛--

  「喂,那是双氧水,不要用那个啦,那个很痛!」敏希见同学找出双氧水,哇哇大叫。

  女同学解释:「伤口要消毒啊。」

  古骏逸走进来,敏希看见他,喜形于色。「古骏逸!」

  古骏逸跟她的同学说:「我来好了。」

  「好,就交给你吧!」女同学朝敏希暧昧地笑了笑,识相地走了。

  敏希警告:「喂,我不要用双氧水喔。」

  不理她的抗议,古骏逸在棉花棒上蘸双氧水。「妳球打得很烂。」

  「你看见了?你不用上课吗?」

  「把裤管卷起来。」古骏逸在椅子前蹲下。

  「不要,用红药水啦,双氧水很刺激!」敏希吓得伸手挡。

  「不行,要消毒,快点。」

  「可是……这真的很痛……用别的,随便搽药膏就行,好不好?好不好?」敏希啰啰嗦嗦。

  古骏逸直接动手,卷起裤管,朝伤口搽。

  「好了、好了……可以了啦……」敏希揪住他手臂大叫。

  「还没好。」他笑了。不管她痛得涕泪狂飙,他就是慢慢地、很仔细地将伤口彻底消毒。「奇怪,怎么一直流血?」他撇下棉花棒,拿卫生纸,用力按住伤口,敏希痛得扭来扭去,古骏逸只好按住她肩膀。

  「别动,血止不住。」

  好半晌,终于止血,他才抹上药膏。

  「痛死啊,我流汗了。」敏希软倒在椅子上。

  「谁叫妳要跌倒。」他低笑。

  「古骏逸。」敏希左手揽住他脖子,瞅着他问:「你是不是看我跌倒了,所以跑来关心我?」天啊,好感动喔。

  「妳干脆抱住我好了,当这是家里,没人会看见。」古骏逸帮伤口裹上纱布。

  听他这么一说,敏希慌得缩手,被老师看见就惨了。

  「好了。」古骏逸把裤管拉好,收拾药箱。「伤口不能碰水,知道吧?」

  「可是还是觉得好痛。」敏希两手撑在椅边。

  「我背妳回教室。」古骏逸拉她起来。

  敏希反而拉他坐下,抱怨说:「反正老师不在,我们坐一会儿,你最近一放学就去打工,我很无聊。」

  古骏逸在她身边的椅子坐下了,他望向窗外,外头日光暖着梧桐树,蜻蜓点点飞舞,敏希勾住他右臂,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说。

  「前天我回家,在土地公庙看见松鼠,好可惜,你不在。牠爬到土地公身上,在土地公头上啃花生欸,我笑死了……」敏希越靠越近,几乎整个人靠在他肩膀。

  「我妈拿了一件衣服要给你,昨天她喝醉,吐得乱七八糟。真可恶,臭死了,她吐在我身上,还抱着我哭,厚,怎么那么幼稚!你在就好了,我一个人拖她去厕所,她真重,我累死了……古骏逸,为什么酒那么臭,还有人要喝?喝醉又会吐,脏兮兮,到底有什么好?古骏逸,你喝过酒吗?古骏逸,你家里有酒吗?古骏逸,改天我们来喝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古骏逸抬手看表。「真厉害,我一句都没说,妳竟然可以说这么久。」

  敏希打他。「是你话太少,不然都让你说,你说啊!」

  他笑了,指着窗边。「妳看,蜻蜓在交配。」

  「嗄?」敏希睁大眼睛,窗台有两只红蜻蜒舞着翅膀,尾巴触在一起。「天啊!」敏希哧地笑出来,古骏逸起身走过去。

  「你干么?」敏希拉住他。

  「抓起来。」

  「不要啦。」敏希拽他回来。「你别抓,你不觉得它们很快乐吗?」

  「我想看蜻蜒怎么交配。」推开她,他悄声走近。

  「你很过分欸!」敏希冲过去赶走蜻蜒,扯动了伤口,痛得她抱膝嚷痛。「啊!好痛喔……」

  他敲她头,骂了句:「活该。」

  蜻蜒飞走,相伴着,不知道飞哪儿去。

  当梧桐叶黄了时,古骏逸毕业了。

  他决定先当兵,再考大学。萧雅雯的父亲萧永兴也是这么建议他。

  萧永兴是成功的商业巨擘,古骏逸在他身边学到很多专业知识。萧永兴赏识古骏逸,觉得这小子个性沉稳,很能吃苦,常买财经方面的书给古骏逸看,希望他服役后,能到自己的公司上班。

  毕业前夕,萧永兴跟古骏逸说:「如果你不想当兵,伯父可以帮你。」

  「谢谢伯父,我想服役。」古骏逸不想滥用特权。

  出发那天,早上七点,台北车站候车处,每一个役男身后都跟着家人,他们神情忧郁,依依不舍,大家心情差,里头有个人哭得很大声。那个人身边,站着个很高的男孩,他表情尴尬,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

  童敏希边哭边说:「你要写信给我,我会去看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我买了电话卡给你,你要打电话给我……」

  「妳回去好了,不要哭了。」古骏逸神情有些不耐。

  「不要。」敏希紧紧挽着他的手。

  上官长来点名,役男过去集合,家属退到后面,一片哀凄,那惨状犹如生离死别,当然,哭最大声的还是童敏希。

  她踮着脚,望着蹲在前头的古骏逸,看着他背影哭。

  火车进站,新兵陆续上车。火车开动,敏希拔腿就追。

  「古骏逸、古骏逸,写信给我!」她高声呼嚷。

  古骏逸探出车窗,看敏希追着火车跑,他微笑,朝她挥手,觉得心头酸酸的。

  唉,敏希真爱哭,也不怕丢脸。古骏逸笑着坐回位子,打开敏希帮他准备的餐盒,他愣住,急急盖上。

  但来不及了,坐他身边的人看见了,噗地笑出来,亏他一句:「喂,你马子真贤慧。」

  嗟,古骏逸别过脸去,手撑着下巴,瞪着窗外风景,神情懊恼。

  真是,敏希干么把西红柿炒蛋排成心形?丢脸、丢脸死了!骂归骂,当身旁的人睡了,古骏逸打开膝上餐盒。

  火车正驶过田野,阳光灿亮了车厢,光影在便当上闪着,菜色丰盛,造型可爱,古骏逸一口口吃掉敏希的心,他没发觉自己边吃边微笑。

  如果,叫他为敏希的厨艺打分数,负九九分,但心意无价!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吃这么难吃的东西时,他还觉得快乐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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