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他懂得这种挑逗。
只见他重重的凝起了目光,用日文以著坚定冷漠的口吻说:「美貌永远敌不过真心,请自重。」
北川丽子不以为意,依然优雅的笑著。
「她在笑什么?一整晚就听到她咯吱咯吱的笑,吵死人了。」方思咏吐露著不悦。
「你在吵什么?一整晚就听到你巴啦巴啦的吵,笑死人了。」邵恩新看不过去的回敬她。
「邵恩新——」她背上的刺都竖了起来。
天丰棋院的餐桌气氛是吊诡的,唯独张士杰体会到难得舒畅的感觉,他舀著汤满足的啜饮著,眼睛不忘看向北川丽子与哥哥之间的暗潮汹涌,耳朵更不会错过恩新与思咏表姊的唇枪舌战。
「对了,那个日本婆今晚住哪里?」方思咏问,「先说好,我的床是新买的,没兴趣招待日本女人,倒是棋院里的长廊又多又长,她可以随便挑一处。」
「我让她随意挑,不过,看来她对偏处的老房子特别锺爱,觉得幽静又舒适,所以我让人把东西搬过去了。」
「偏处的房子?!你说的不会是冯奶奶跟拾翠以前住的地方吧?」邵恩新确认的问。
「不准——」张错突然重重搁下碗筷,粗声阻止。
「表哥,你干么?我的耳膜要破了啦!她喜欢住那里就让她住那里,说不定冯奶奶的鬼魂半夜会找她说话聊天也说不定。」
「思咏表姊,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缺德?」注意到北川丽子一闪而逝的受伤,张士杰厉声的告诫。
「她爱住哪里都可以,那偏处的房子谁都不准进去。」张错淡淡的抛下话,随即准备起身离席。
「棋院里没有多余的客房,况且她是客人,又是我让她自己挑选的,没道理又改,所以我已经让她搬过去了。」张士杰道。
张错闻言十分不悦,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後,不发一语的离开。
「闷死人的晚餐,不吃了。」方思咏推开餐具,气呼呼的离席。
「欸,士杰,你确定要让她住那里吗?我看阿错这回真的是生气了,横眉竖眼的。」
「他气不了多久的,因为生气并不会改变什么。」女子的声音传出。
倏然,邵恩新与妻子错愕的看向北川丽子,瞠目结舌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你会说中文?」
「很怪异吗?」
「你没说你懂中文啊!」邵恩新嚷嚷,「亏我还努力的用日文跟你哈啦,真像呆子。」
「可我也没说我不懂中文。」她耸耸肩。
他拉起妻子,「这是个怪地方,我还是尽快跟阿错下一盘棋。明天以後,我们不来了。」
走的走,去的去,餐桌上仅留下张士杰与北川丽子。
「拾翠,你变了。」他感触良多的说。
她的手指压住唇瓣,「还是叫我丽子吧!」
「好吧,丽子,看到你的蜕变,说真的实在让我十分讶异。」他直言道。
「不赖吧!脸上连一点伤痕都看不出来,以前的疤都去掉了,难怪你觉得讶异。」她嫣然一笑。
「我讶异的不是你的容貌,我从来不觉得你丑,大哥也不这么认为。叫我诧异的是你的性情,你变得大胆又开朗。」
「应该的,这就是我到日本的目的。」她的眼神黯淡许多,下一秒,她诚心的看著他,「士杰,谢谢你帮我把奶奶的骨灰送到日本。」
「应该的,也多亏我帮了冯奶奶这一回,才发现你的去向。说来,冯奶奶也回报了我一回。」
北川丽子会心一笑。
「去跟大哥下盘棋吧!那不是你一直喜欢的吗?以前我以为你对大哥,只是一时的迷惘崇拜,见识到你的决心毅力後,我才发现,只有你才是适合大哥的。」
「不过他若知道我是拾翠,一定十分生气。」
「不用担心,至少他暂时不会知道的,後天我就会到南部去,恩新短时间内是不会来了,你将有许多时间跟大哥独处。」
「你去南部做啥?」
张士杰抿嘴一笑,摇摇头,转动轮椅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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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与奶奶同住的屋子,她激动的来回走著,似乎想追逐著奶奶身影似的穿梭其间,然而除了宁静,还是宁静。
「奶奶,我是拾翠,我回来了……」她轻声唤著,推开房门,屋里屋外的触摸著,最终趴在那乾净的被褥上,低低啜泣起来。
棉被上感觉还有奶奶惯有的粉香,那是她青涩年少最依赖的气味。
半晌,她飞快的起身,迫不及待的想把随行的东西安置在房里,好感觉自己从未离开过。
当她踩著碎步走出房间时,门前一个男人背对著的身影,高高的伫立在屋子的正中央。
她赶紧收敛著脸上的情绪,日文伴随著她谦然的姿态,「张错先生?」
张错的面容有著仍末释怀的凝肃,「我来告诉你一声,这里头的任何摆设,请你不要随意更动,如果可以,连一丁点你的气息都不要留下。」他说得很不客气。
北川丽子睁睁的看著他,随即从容应答著,「是的,这是当然。」她的眼眸像在说话似的眨了眨。
他有一丝错愕,本以为在饭桌上挑逗他的女人,会变本加厉的挑衅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温顺的配合,且那姿态,是只有拾翠才有的……
「张错先生很喜欢这个房间?」
「嗯。」他简短一应,转身就要离去。
「张错先生,请留步。」
「有事?」他顿下脚步,却没有回过身。
「现在离就寝时间还早,丽子可否有这荣聿,与你对弈一盘?」
他沉吟半晌,「到棋院来吧!」他也想领教一下她的棋艺。
「谢谢。」
跟随著他的步伐,北川丽子带著窃喜,不敢有稍稍的延误,踩著轻快的脚步,直往记忆中熟稔的棋院走去。
来到下棋的榻榻米房,张错打开电灯,而她已经熟稔的走向柜子,迳自取出棋盘与棋匣。
「你怎么知道棋盘跟棋匣收在那里?」他讶异问。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差点泄漏秘密,连忙羞赧的笑著说:「这个棋院让我觉得亲切,仿佛就像我在日本学棋的棋院那样,所以我才会本能的走向柜子,找到我想要的棋盘跟棋匣。」她又恭敬的行礼,以表道歉。
他也没多想,静静的瞅了她一眼,双手抚整衣服,继而跪坐在棋桌前,沉稳神圣的吐息纳定,准备开始对弈。
她将手压在和服下摆,优雅的跪坐在他的面前,两人行礼如仪。
「请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她放下第一颗棋子,开启了这离别十年後的首盘棋。
张错的眸专注而内敛,讳莫如深,他的气息呼吸隐约可以听闻,那样的舒缓,即便面对她的怪异棋法,他仍八风不动。
北川丽子没有抢著占领边界,而是准备直接向他挑战,须臾,她已经抢先挡住了他手中棋子儿的落处,与其他的棋子儿沆瀣一气株连成遍。
他没想到她的棋法竟会如此伶俐吊诡,沉思後使出缓兵之计,稳住局面。
她窃窃的低笑著,知道她或许赢不了他,但是,总要挫挫他的锐气,或者是激发他的战斗。看著他,她的心忍不住暖了起来。
低笑後,她收敛心神,准备认真的迎战他的每一步棋路。
张错的棋下得稳当而缓慢,每一步在深思熟虑後才安置到棋盘上,绝对不是敷衍了事的轻率,他的思绪曲折迂回,每每让她赞叹而痴看。
「对於观看我的棋路,你似乎更热哀观看我的脸部表情。」他没有抬头,不疾不徐的说。
自己的窥探被他注意到,她的面颊忍不住染上一丝红潮。
「围棋不单要观看棋路,还要注意对手的蛛丝马迹,才能够出其不意。」她辩解著自己的恍神。
他似是在品味她话中的况味,嘴角浅浅的扯出一抹弧度,不否认也不赞同。
「张错先生的思绪如此缜密,我很好奇你的人生,有什么事情是能逃过张错先生掌控的。」
张错抬起头扫了她一眼,然而并没有回答的打算。
「你都习惯这么冷漠的看人?」感受到他明显的不悦,她又问。
他将棋子搁回棋匣,「围棋的神圣不用我多加赘述,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棋中不语应该不用我提醒吧?」
「张错先生似乎一次只做一件事,从不让两件事情同时并行。」她挑衅的回道。
他没了下棋的兴致,缓缓的站起身,「晚了,你该休息了。」
「这盘棋我们明日继续,但是现在,我想请张错先生说说天丰棋院的故事。」
「没有故事。」他准备离开。
北川丽子一个跨步,抢先在他面前站定,「我在张错先生的眼中看见忧伤,而围棋不过是帮你沉淀忧伤的工具。」
张错的脸有著狼狈,他越过她,沉默的走开,留下她一人。
「你还是那么惜字如金,语言在你面前,仿佛都只有沦为奴隶的份儿。」她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