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水不会自己倒!」念归念,林展眉还是倒了一杯温开水,冷水三分之二、热水三分之一,再加入两滴蜂蜜。所有的东西都和两年前一样摆在熟悉的位置。
「我喉咙痛。」他接过杯子,小啜一口,是他两年都没调对的温度与微甜。
「我看看。」她朝他的嘴里细瞧,「没红肿、没发炎,谁教你刚才大吼大叫的。」她走到电视柜下打开第二个抽屉,翻出一盒润喉片扔到他身上。
「过期了。」他低低地吐出话,声音显得沙哑。
「哦,我去买。」林展眉往外走了两步,突然领悟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她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林展眉了不是吗?她为什么还要为他做这些拉拉杂杂的事?
十八岁的她以为他是世界的轴心;十九岁的她为他一句「做我女朋友,好不好?」而灵魂出窍,从此冠上他女朋友的身分做女佣做的事,而他只消施舍几个笑容、几句甜言蜜语便可教她掏心掏肺。
如今,她已二十七岁,不再是天真的十八岁、单纯的十九岁,尤其在跋涉过世界的贫瘠之地后,才惊觉原来离开他,她照样可以存活、可以呼吸;在另一片属于她的天地里,她得到久别的重视。
回想两年前,她苦求赴英国录音的沈煜回来,因为母亲的脑瘤让她心力交瘁;害怕失去母亲的慌乱,让她夜不能寐。她不需要他回来帮什么忙,她只是想要他回来,让她抱着他痛快哭一场;可是他没有,他的唱片、他的歌迷、他的一切事情都比她重要。
多年的守候,只是纵容得他为所欲为,她也益发显得无足轻重;她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分量可言呢?也许,她只是单纯的做他的歌迷会比较快乐。
「妳在想什么?」沈煜无声地走到她身后,他可以肯定她脸上的阴霾代表她回想起他当年对她的欺压。
「我留给你的信,你看过了?」离开之前,她曾留书告别。
「那也叫信?妳留给我十四个字加三个句号,然后跟救援小组的人跑得无影无踪!」沈煜清楚记得她很不负责任地在一张随手可丢的纸上写着──我对你无话可说。我们分手。再见。
「其实半个月之后,我才跟救援小组出发;那半个月里,我没有收到你的任何消息。」她推开他圈住她肩膀的手,「这也就是说你认可我的决定,所以现在请拿开你的手。」
看着她冷冷的表情,沈煜不得不承认他以前经常工作起来就对她不闻不问的,从他们相识开始,她就一直以他为中心,照顾他的所有需要,而他太习惯她的存在,才会忽视她的思想、她的需要、她的要求;直到她走了……
学会了自己把衣服拿去洗衣店,也知道到哪里买好吃的排骨饭,甚至找到放在小柜子里的牙刷,除了小黑和小白不能死而复生外……两年不算短的日子,所有原先习惯由她安排的事,他都学会自己来,可他还是不能适应,还是每天不自觉地被每一道相似的长发飘扬的背影所惊动。
原来,他最不习惯的是生活里缺少了她,那双温柔的眼睛、那一转身长发飞扬的优美身形。
回想过往种种,他当初要她做女朋友的目的,只不过是想找个成绩好又听话的女生帮他度过医学院繁重无聊的学业。太多人无怨无悔的爱他、甘愿为他赴汤蹈火,爱对他来说,是最轻易也最廉价的东西;他曾可耻的以为给她一个女朋友的身分是对她莫大的恩惠,可她居然弃他而去。直到失去了她之后,他才了解她是那么重要;而这样的认知,随着她离开的时间越久越令他后悔。
沈煜打开冰箱,拿出保鲜盒,讨好地递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
才不要……咦,草莓鲜果塔?栗子蛋糕?林展眉双眼一亮,谁教她从小就对鲜奶及甜点没有一丁点的免疫力。
新鲜奶油的清甜香味已率先窜入她的鼻间,好香啊!如果她今年还要参加救援小组的话,一定又好久吃不到了。
「你……你不是不吃甜点的吗?你买蛋糕做什么?」好想吃!
「我每天都会买新鲜的蛋糕。」他成功地用胡萝卜引兔的方法将她引离门边,然后将她推向沙发。
「什么?」林展眉转头看他,眼睛却还是停留在草莓鲜果塔上面,娇俏的鼻尖不断地向香甜的美味靠拢。这是甜酒腌过的草莓,味道一定相当不错。
「我每天都在等妳回来。」沈煜再冲泡了一杯牛奶,捧在手心。
「什么?」林展眉被牛奶香味所吸引,眼睛不小心瞄到他的眼眸。
他立刻缠住不放,「我每天都在等妳回来,房子没换、门锁没换、电话号码没换,我不敢搬走,怕妳回来找不到我。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你别……」别吓她呀!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一长串话的,而且这种告白在身为恋人时的他们不曾有过;他这种绝对认真、绝对正经、带点惶恐的神情更是她不曾在他身上看过的。
他他他……他是怎么了?这两年来发生了什么惊天巨变吗?还是他脑袋曾经撞过?「你别太紧张,当心牛奶。」
闻言,沈煜感到无力,他攒了半天的气力,将两年来想讲的话一口气说出,连他都觉得足以感天动地、神哭鬼泣,她却用一副他头壳坏掉的神情探究他,还要他当心牛奶?
当年他究竟是怎么迷得她为自己神魂颠倒的?他不禁瞇起眼看她,在她面前,他的美色无敌,那就先给她最可怜无害的那一种笑容。
见状,林展眉脑中警铃大作,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他要做什么?她又没有什么东西是他需要的?
他拿出一张折成四折的纸,摊开在她面前,「这个妳收回去,好不好?」近似呢哝的嗓音带着一抹乞求。
她一瞧,正是那张写着分手宣言的纸条。
「我是认真的。」若不是痛下决心,她怎么舍得离他而去!
「妳真的不要我了?」薄唇向下牵出弧度,他微微抬起头,黑缎似的长发向后滑开,露出他致命的完美脸孔,黑眸中有闪烁不定的光芒,像在控诉她的狠心。
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比非洲的饥饿难民更揪人心。
「没有……我没……」林展眉结巴地道。为什么她移不开双眼?当年根本不需要他开口,只消他无意间流露的烦恼神情就足以蛊惑她去校长室偷试卷,现在她怎能受得了他刻意的勾引?
他把纸条交到她手中,「那就收回去。」他温柔的将牛奶杯端到她唇边,「来,正好是妳爱喝的温度。」
她不自觉地张口,按照以往的习惯先一口气喝下大半杯,因为这样可以感觉全身彷佛泡在牛奶浴中,然后再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
不过,她才喝了一口,他就将杯子移开,要求道:「说妳不离开我。」
林展眉呆愣住,本来她今年有一篇论文要写,还有一些研究要在悯怀医院实验室完成,也就是说她将会在台北驻诊,但是……
他每句话听来都很认真,可她却不敢轻易相信。虽然两年的援贫救助工作令她自信满满,但仍不适用于他。她相信他是一时兴起逗她玩的,毕竟过去几年的相处,他没给过她信心,她从没感觉到自己曾抓牢过他,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地迷恋他,最后只能黯然离去。
爱一个人是一件累人的事,尤其是爱他,她肯定自己无力再爱他一回了,她难以再承受心碎的痛苦。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
沈煜不语,他早已看出两年不见的她美丽如昔,但那份独立自信却取代了她过去的软弱与不知所措,她成了一个有主见的女人。
他伸出手指抹去她红唇上的白色奶渍,问:「妳妈妈好吗?」
「什么?」她吃了一惊,他知道了什么事吗?
「妳走之后,我去过妳家和医院,才知道妳妈妈手术后搬去埔里休养,妳跟救援小组去了非洲。」沈煜轻描淡写的说着。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不必我再作解释。」原来他都知道,可他还逗她玩了半天,他就是吃定她了。历历往事,涌上心头,突然她的心情变得恶劣无比,痛恨自己几乎又再次对他沉迷,这种无力自制的感觉糟透了。
「对不起。」沈煜走到她面前,将她的双手合在掌中。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她烦乱地甩开他的手,弄翻茶几上的牛奶杯。
匡啷一声!白色液体混合着一堆玻璃碎片在地上蔓延开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沈煜弯下腰去捡拾碎玻璃。「看来,妳的心情比我想的还要糟。」
「我要走了。」林展眉快步冲向大门,她才不要在他面前哭哪。可她才把门拉开,便被他强势地拉住。
他握紧她的双肩,同时也握住了她的黑发,扯得她头皮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