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赵元净见父亲和那名大臣离开后,才爬出了书柜后。
对于父亲他们说的话,她年纪还小并不是全部都懂,只隐隐约约知道皇上伯伯不是好人,还有沈叔叔也是,害得父亲一直叹气。
父亲的叹气惹来了小元净的不安,可还没到天黑,她的不安就给拋去了。年纪还小是一回事,有客到访才是主因。
「子寰哥哥!子寰哥哥!」
一边跑,一边笑嚷着的赵元净在瞬间跳上了来人敞开的胸怀。
宋子寰一把将小了他六岁的小小未婚妻给抱牢,省得她一个不小心跌伤了。
两人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伴儿,身为当朝宰相宋琪之子,他与元净那桩在她三岁时订下的亲事,他从未有过怀疑与犹豫,只是,两人年纪都还小,她对他所展现出的热络还不如说是见着了玩伴时的快活畅意。虽如此,但两人心目中,都早已有将对方视作终身伴侣的认定。
「元净!」
宋子寰将赵元净抱妥了站定,脸上有着沉稳的笑容。虽只十四,但他向来有着过人的自信与气度,这些,都使他有着超龄的成熟与思绪。
「八岁了,该是小姑娘家了。」
「怎么?」赵元净伸手往他胳臂肘里钻,灿笑如阳。身为齐王幼女,她是有些儿傲气的,但在沉稳的他面前,就只剩下稚气,「难道这会儿我不是姑娘家了,是男娃娃?」
「不是这意思。」宋子寰敲了敲她可爱的小脑袋,「我是要妳该学学怎么做个大家闺秀!」
「子寰哥哥要个大家闰秀当妻子吗?」
「当然。女子三从四德,娶妻娶贤,我想,应该没人会想娶个没规矩的恶婆娘吧?」他俊秀出色的五官表现出浓浓的理所当然,不难想见他长大后也会是个极有主见的大男人。
「那如果……」赵元净调皮笑着,扔了个难题,「若我长大后又脏又丑像个小乞丐,且又野又蛮像只小泼猴,那么,你还敢不敢要我?」
「放心吧!依妳目前的长相,丑字是绝对沾不上边的。」宋子寰宠溺地笑揉着她发顶,「至于蛮,有我在一旁盯着妳长大,我的小凤凰是绝对不会变成什么泼猴的。」
「人家是说如果嘛!」
赵元净耍赖笑着,没打算放过这个问题。
「如果真是如此……」他没辙了只得瞇着眼眸,假意思索着,「不难,我会好好驯化妳这宋家的未来儿媳。」
「真这么认定我了?」
她虽是嘟着小嘴儿问的,可心底却是满满的甜蜜。
「咱们的婚约是在两家长辈面前焚香祭了天地的,我可从没当它是桩儿戏,要不,我又何必特意去帮妳寻了这样东西来讨妳欢心?」笑吟吟的他自怀中取出一个圆球递给了她。
「好漂亮唷!你从哪儿找来的?」
赵元净看傻了眼。那是一颗琥珀球,在嫩黄色的琥珀圆球里,展翅引吭着一只可爱的小小凤凰。
「妳喜欢就好了。」
宋子寰将她连同那只「琥珀凤凰」圈进了怀里。
「琥珀是树脂所形成的一种化石,里头往往免不了会包裹些树皮或昆虫之类的东西,是巧合吧!也不知在千百年前,这里头究竟是掺入了什么样的东西,竟会衍生出个状似凤凰的形体。这东西或许并非价值连城,但到了个小名叫做凤凰的女孩儿手上意义就不同了,我只希望我能像它一样,好生地、小心地,将我的小凤凰永远安护于怀中。」
赵元净瞇着眼将那球琥珀对准了阳光,只见里头凤凰栩栩如生地,彷佛就要破壳而出。
「子寰哥哥,你待我真好。」如无意外,赵元净知道自己长大后,肯定是当宋家的儿媳妇。
可毕竟,人算不如天算。
三日后,皇上下令,赵廷美被免去了开封尹府的职位,调到西京洛阳留守。
没多久,赵光义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给调至远离京都,当时仍属荒域的房州府安置。
一调再调,剥权撤职发配远疆,默默承受着一道道降职圣旨的赵廷美始终不曾对兄长的旨意出声辩驳,只是他再也不曾笑过了。
两年后,他郁郁寡欢病死在房州,死时连眼睛都没能阖上。他的死,算是安了有心者的心,但于他,却是不甘的吧!
十岁的赵元净在最爱的父亲身旁哭了又哭,内心底,对于那该喊皇上的伯伯无法释怀,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那日父亲在书房中的感慨万千,及这两年来的郁闷悲苦。
她父亲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皇上那恶徒,和她曾喊过沈叔叔的沈毅同给串谋害死的!
赵廷美虽死了,却没人知道他那满腹的遗憾及怨慰,全然转移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心里。
宋家派了人过来吊唁,并想将赵家遗族全接回京城,却让赵元净的娘给拒绝了。
京城里有只大老虎,老虎吃人时是六亲不认的,既然姓赵,若想活得长久还是躲得远点儿好些。
她这样的顾虑不是没道理,可她没想到的是,除了京城外,别的地方也会有老虎。
一个失了势的皇族后裔,即使已了无实权,但那雄厚的家业底子却依旧引人觊觎,赵元净十三岁那年,一支蒙了面的流窜盗匪群来到赵府劫掠,他们抢走了所有的家当,杀尽了所有的人,再一把火烧了一幢连着一幢的华美屋宇,刻意营造让他人误以为这儿仅是遭了祝融肆虐的假象。
大劫中她和奶娘的儿子,那大了她两岁的仗剑,在奶娘以性命保护下,侥幸捡得两条小命。
仗剑背着哭哭啼啼的赵元净,不停地向前走。
「仗剑!你瞧,那火光像不像咱们过年时放的烟花爆竹?」隔了数里远,都还觑得着那蔽天的火光,那艳红红地,正吞噬着他们亲人的火光!
仗剑放下她,忧心地睇着方才哭得浙沥哗啦被他背出火场,这会儿竟露出憨憨笑容的赵元净,心底打了个突。
小姐该不会是受不住刺激,疯了吧?
同样刚承受丧母之痛的仗剑,这会儿早已忘了自个儿的伤痛,一心将注意力放在母亲临终时托交给自己得用性命来保护的小姐身上。
「不!一点儿也不像。」
仗剑将视线投向远处。
是的,一点儿也不像,过年时节的烟花爆竹是热的,而现在这火,却是冷的。
火光让赵元净逐渐燃起了恨意。
她恨!若非父亲不在了,他们的宅院不会脆弱到连流匪都挡不住,而若非权利欲望的争夺,父亲不会英年早逝,不会死在亲兄弟和拜把哥儿们的阴谋下。那么,她的家不会败落,母亲和兄姊也不会在一夜之间没了性命,而她,也不会一无所有了。
她是该恨、该怨、该复仇的。
但该寻的,却是那始作俑者!
仗剑陪着赵元净看了老半天才转回过神,事情发生得匆促,他们除了一身脏污及随身佩饰外,什么也没来得及带出。
「走吧!小姐,别再看了,虽然咱们什么也没带,但只要打出宋丞相的名号,这一路上都不会有问题的。」
「我说了要到相府了吗?」清幽嗓音自赵元净口中逸出,那声音,不当属于一个十三岁的无忧少女。
「不去投奔未来姑爷,妳还能上哪儿去?」仗剑讶声问。
王府的人个个都知道,小姐打小的心愿便是嫁给宋家少爷,再加上老爷被贬逐后亲朋故友为怕延祸上身,除了宋府已没人敢多和他们亲近了,这会儿小姐孑然一身,除了投奔宋家,难道还能有别的选择?
「这是天意!」赵元净抿了抿唇,「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也许我的人生,是注定该有另一种选择。」
边喃喃低语,她边伸手习惯性地抚摸起怀中那只琥珀凤凰,天意,让她的旧日一切,除却了这只琥珀和仗剑外,全数割离。
「我不会去找他的,自今日起,宋子寰与我再无关系。」她轻着嗓音道。
「小姐,妳该不会是在责怪姑爷没能及时赶来救援吧?」
她哼笑一声。
「房州离京城千里,他就算会飞都来不及了,我又怎会怪他?」
「那妳为什么……」
「仗剑,别再问了,将来,也许你就会明白了。」
面对赵元净令人无法理解的坚持,仗剑无语,等她冷静了之后,或许就会有不同的决定了。
「小姐!」他再喊了一声,却让她伸手制止。
「你家小姐已葬身在火里了,今后,我已非主你非仆。仗剑,」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握住他那因讶异而僵住的大手,「今后我们必须相依为命了,你叫我凤凰吧!」
凤凰?!
仗剑面有难色,那是小姐乳名,只有老爷、夫人和未来姑爷叫得,他一个小小仆役,能叫吗?
虽然小姐嘴里说我已非主你非仆,但他能吗?
他原想由她手中抽出手掌的,不为别的,只为了他那满掌的汗水。
他曾在梦里牵过小姐数百回,今日当真触及,他却要生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