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了一声,脸上带著不相信的神情。「你怎么会觉得我寂寞?是因为我一个人生活吗?其实我很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一点都不会觉得寂寞。」
「不知道,我只是这样觉得。」白元梦看著他深邃眼睛里的暗影,他每次笑过之後,目光会飘远,脸上表情会呈现一刹那的空白,像是独自一人从这个世界抽身。
突然,她有一种很想安慰他的冲动。
她把叉子放下,伸出左手去轻摸他的头。
「这是干嘛?」他的身子像触电一样略微一僵,惊讶地望著她。她好像在摸小狗一样揉乱了他的头发,但他竟然不会觉得反感。
「给你鼓励。」她缩回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拿起叉子吃她的面。
应天齐眼里有一抹懊恼,他竟然被她这样一个无厘头的小动作影响!
「这房子的颜色好眼熟,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过哪里也是这样的……」白元梦疑惑地抬头望著白色窗子旁深蓝色的窗帘。
「希腊。我亲手把这里设计成我想像中的希腊风格,我对那里非常向往。」讲到他的梦想,他脸上浮现温柔的神色。
「你没去过希腊?」
「没有,老是没时间。我在美国才刚拿到学位,就被父亲紧急召回来接管公司,一直到现在,从来没休过年假,我父亲也不让我……」意识到自己怎么跟她说这些,他又蹙起眉头停口不语。
看他不说了,白元梦有些不明白,但只是淡淡地道:「想做的事就早一点做吧!不然,以後不一定有机会能做。」小夜一向是这样告诉她的,因为小夜一直认为自己活不过二十岁。
应天齐不由得一哂,调侃她道:「你没我想像中那么笨嘛!竟然会说这种话。」
「我想我是很笨的吧!但我不知道你想像中的我笨到什么程度,所以我很难回答你。」她认真作答。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回答,他再度讶异地看著她。她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看到她跟婴儿一般澄澈的眼神,好吧!她是认真的。
应天齐忍俊不住又想笑了。
为了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他问道:「你也是一个人住吧?」一个女孩那么晚回家,多半不会是跟家人同住。
见她点点头,应天齐拿刚刚她的话反问她。「那你不觉得寂寞?」
白元梦抬眼看他,眸里流光闪烁。
「寂寞啊!不只是一个人时寂寞,很多人在一起时也寂寞,想要说的没办法传达,也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她声音渐渐放低,眼神飘远,好像陷入沉思一般。
就像她不了解其他人为什么寂寞一样,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寂寞,她拚命地去填补,却好像填补不完……
这样的回答太过私密,应天齐心头一悸,没有接口,他踩下了理智的煞车,情绪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到底在做什么?跟一个女子深夜谈心?应天齐对自己摇摇头,这样牵扯太深,是自找麻烦。
夜晚总是容易让人放下心防,但他不该跟一个不太热的人谈这些,他深吸一口气道:「满晚了,明天还要上班,你赶快吃吧!」
白元梦并不为他话里的赶人意味困扰,她直截了当的应了一声,开始加快吃面的速度。
「谢谢你的义大利面,非常好吃。」吃完後,她照样口气淡淡道。
「不客气。」应天齐刻意冷漠地答道。
不小心跟她太靠近了,他不喜欢这样,这不是他面对女人的风格,他决定了,他要在他俩之间划清界线。
*
当白元梦吃完面,应天齐送她回家,因为心里有些疙瘩,他并没有多跟她攀谈,再加上白元梦本来就不是会主动找人聊天的人,所以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回她家门口,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等应天齐回到自己家里,基於莫名的好奇,他走到露台那儿,想看看是否真的能看到对面十二楼的动静。
夜空洒落清朗的月光,他瞧见白元梦还穿著上班时那套衣服就站在对面窗前,仰著头看天空。
房间没有开灯,她好像是从刚刚他送她到家後,就一直站在那里似的。
她看著月亮看了许久许久,脸庞上有著窗棂映下的暗影,一脸迷惘,像是竹取物语里犹豫是否要飞回月亮上的辉夜姬。
终於,她转身离开窗边,依旧没有开灯。
应天齐从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对自己的行为不知作何解释,也不想解释。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里。
*
深夜一点半,白元梦洗完澡後在黑暗中盘坐在地板上,打开笔记型电脑插卡上网。
小梦,交到男朋友了吗?萤幕下方跑出葛森的讯息。
还没。她回应。
快把电脑丢掉,好好去享受人生!没交到男朋友,不准你再碰电脑!
知道了。小夜还好吗?她不接我的电话。
她只是在生闷气,很快就好的。你这一年别再跟我们联络了,自己去过自己的生活。
没等她回答,葛森就下线了,白元梦阖上电脑,躺到弹簧床垫上。
还剩三百四十九天。
葛森那时说:「我帮你离开小夜,那你要做—件事回报我。」
她问他什么事。
「你要交一个男朋友,谈一场恋爱,一年後跟我报告。」
时间不是很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但她可以先找一个男朋友,白元梦静静地想。
而除了葛森交代的事以外,还有一件必须在这一年内办的事。
那就是找到当年的育幼院,她觉得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她失落了什么的答案。
不过,她只有一个人,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啊!那就……先找男朋友好了。
在一片漆黑中,白元梦睁著眼躺著,心里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虽然这么多年了,但她不认为自己会有习惯这种感觉的一天……
*
隔天早晨,远远的,应天齐就看到白元梦穿著一身月牙白银线绣著牡丹的无袖旗袍,开著高衩直到大腿根部——优雅美艳同时也夸张得令他皱眉,她站在茶水间的碎纸机前碎纸。
她身旁有著像两座小山一样高的文件,她一个一个拔掉钉书针,再一小叠一小叠的送进碎纸机。
本来应天齐想要贯彻昨晚的决心,能跟她划清界线就划清界线,就这样悄悄地擦肩而过,但——
这实在很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碎纸?这不是有专人负责的?而且,她一个人这样碎,要碎到哪一年哪一月?
「你怎么会在这里碎纸?」他终於忍不住停下脚步问了。
「大家在教我碎纸机的使用方法,所以让我实地操作看看。」她看向他的眼光很柔和,令他心中一动。
「这样啊!」他微微别开了脸。「看样子,你跟大家已经很熟了。」
「嗯!大家对我很好。」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手里还不停地继续拔钉书针。
虽然她脸上依旧没啥表情,但他就是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得出来她很愉快,而这竟然也令他有一丝愉快?!他眉头又纠结了。
「相处得好就好。」他匆匆结束谈话,不准自己再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他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路经过助理秘书办公室门前,竟意外地听到从里面传来几句话,这让他停下了脚步。
「……我看她会呆呆地站在那边把那叠纸碎完吧!」
「你好坏喔!」一个声音吃吃地笑著。「这样,她大概撑不了一个月!」
「这只是给她一点小小的磨练,你不觉得她很高傲吗?我下班时跟她打招呼她都不理我;而且穿那什么服装?超夸张,根本是来炫耀的嘛!故意去勾引男人注意。」
「要习惯了啦!现在七年级都是这种人啊~~大家都叫她们草莓族,什么不会,我行我素最会……」
应天齐变了脸色,他僵直了身子转头望向走廊另一端的白元梦,她姣好的侧脸宁静而专注,正认真地碎纸,仿佛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一件事,他的心猛地抽紧。
她们在整她,而她竟然还认为她们对她很好,甚至因此很开心……
为什么她能那么轻易看透他的情绪,却察觉不出别人对她的恶意?
他的眉头拧了起来。
白元梦的确举止太过怪异,会被人这样排挤也是无可厚非,他之前不也曾瞧不起她?
但发现她们在整她,他就是觉得愤怒,愤怒她像白纸一样单纯,却被其他人轻贱!
深呼吸一口气,压下他想进去削人的念头,那样只会让她的日子更难过,他有别的办法……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把梅玲叫进来。
「你说要把白元梦位置安排到我那间办公室?」梅玲简直不敢置信。
应天齐从不插手管员工之间的事,而且,他之前明明一副对白元梦非常感冒的样子,怎么现在突然有这个念头?
「没错。」应天齐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白元梦工作能力很强,可是个性有点特殊,我发觉那些助理秘书有排挤她的现象,虽然她目前浑然无所觉,但迟早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