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乎、她没感觉、她不能有感觉,有感觉的话,她要怎么活下去?
她不去想了,起身走到墙角,把行李箱搬出来,她开始疯狂地整理衣物。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整理,因为她本来没有衣柜,衣物都是往行李箱内放的;但她此时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是把行李箱里整齐叠放的衣物一古脑儿全丢出来,散乱一地,然後拚命地摺了起来。
突然间,「叮咚」一声,门铃响起。
她打开门,是应天齐。
他一手夹著西装外套和领带,一手提著公事包,衬衫的领口微开,英挺的身影意外地流露一丝疲惫。
他见到惨白著脸的白元梦,只是沉默著,眼底充满了复杂难懂的情感,直勾勾地望著她,像是一秒也不愿分离。
他想伸手触碰她,但手才抬一半就放下了,他怕他这一碰,就会再也说不出口。
「进来吧!」白元梦淡淡道,就像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般,她拒绝去感受心里那股巨大的不安,拒绝去感受那潮涌上来的悲哀。
应天齐摇摇头。
「我後天就要去美国了……我们分手吧……」声音像乾枯的落叶被踩碎,发出沙沙声。
不要说!我没有听到。
不要说了,求求你,我不想听。
我听不到。
白元梦下意识地想举起手想捂住耳朵,但全身像冻住了,她不能动。
沉默了,应天齐只能看著她。
该说的要说出口,即使割著自己的心,即使划开自己的血肉,也要说出口;虽然在说出口之前,他怎么想像都无法想像有这么痛,一句话切开他们之前的世界,他想著他们的回忆,好像昨天才发生一般……
白元梦过於平静地看著他,她听到了,在心里咀嚼著那句话,话里有著玻璃的碎片,切割撕裂她的心,层层渗出血。
分手……她以为她已经准备好了,她以为她把她的感情开关关掉了,她以为因为痛过了,所以不会痛了,但……怎么还是这么痛?!心一片片被切割挖剖,她承受不了了。
以後,他不会再替她煮面了是吗?
他不会再抱著她了是吗?
他们一起买的家具呢?他不会再用到了是吗?
他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了是吗?她连一眼都见不到他了是吗?
好残忍啊!
她怎么想看、怎么想摸,都再也摸不到他了是吗?
听不到他温柔的声音,她听别的声音还有意义吗?
夜里没有他枕在身边,她要怎么睡;闻不到他的气息,她还愿意呼吸吗?
他不要她了,她这么痛;心脏要爆炸了,这么痛;她不想离开他,她不要离开他,但……他们要分手了。
那她就消失吧!消失了就没有感觉了,消失了就不会痛苦了,只剩下一具躯壳,有如死尸,好好对他说再见,好好笑给他看,好好地活,其他的就都死掉吧!
「我正好也要跟你说分手。」她的脸上像以往没什么太明显的表情,微微勾起唇角笑。
她的心死了。
应天齐怔怔地看著她,那是他教给她的笑容,他喜欢用手指硬是将她的唇拉开一道弧度。
「……我要去找当年我还没被领养前待的育幼院,我刚刚正在收行李。」她口气没有温度地道。
应天齐的目光从门缝望进那散落一地的衣物。果然,她跟他一样,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仅仅只是一段关系,会结束的,现在就要结束了。
但,他心底那翻搅的疼是什么?
她不在意他吗?一点都不在意?其实她不在意最好,他那么混帐自私的结束他们的关系,不过,这总好过有一天他们彼此怒目相向,彼此将彼此恨入骨里……
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真好,他们分手会分得了无牵挂,他不会夜夜想起她在他的怀抱,不会每天早上想喝她泡的奶茶……
「找到育幼院之後,我就会回日本了……你在美国,我在日本。」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的舍不得。她的眼神望著他,但没有真的望著他;她的话像被蛀光的木头,发出空洞的回音。
没有想、没有感觉,她没有心、没有意识。
她觉得轻飘飘的,她的人被抽空了,像一缕烟,像一具尸体。
应天齐苦涩地说不出话。她在日本,他到美国,这一次分手之後,是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了是吧?
他深沉地望著她,望著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的耳;望著那望不见的——她的心,她的温暖……他要镌刻在心底,连同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的淡然让他痛苦,他好矛盾,既是非得要离开她,又恨她那么轻易地能离开他。
「那……我走了。」应天齐看著她,用目光想将她每一寸身影都吞进心里。
「嗯!」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应天齐转身要将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回头看了门缝中的她一眼。
她直直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绝美五官上,右眼迅速滚落一滴水珠。
原来,心死了之後会涌出水,她以前都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被痛苦哀伤淹没後,她的眼睛,会滴出水。
那真的是水吗?还是她的心碎裂开之後的血呢?
不要走、不要走!我还想再看到你、我还想再听到你、我还想再躺在你的怀里。
不要走!
应天齐猛地把门关起,无法面对。背对著她的家门,那一滴泪狠狠撕裂他,把他的心推落无边黑暗。
想像的永远与实际的不一样,「分手」两字远远比想像的沉重许多,痛苦许多,悲伤许多……
门的另一边,白元梦摇晃了一下,腿一软坐倒在榻榻米上。沉睡吧!小梦,这么痛苦,你永远不要再醒过来!
第8章(1)
「请问这里是圣心育幼院吗?」白元梦在高雄火车站里,坐在公用座椅上打手机。
「是。」
「请问你们这里有一位叶锦兰修女吗?」
「很抱歉,没有。」
「谢谢。」白元梦淡淡地道谢,挂了电话,在PDA上做个记录。
已经好几天了,她先是去台南找那家幼稚园,听他们说原来那个育幼院已改名搬到台东那里去。
她到了台东,找到那家育幼院,那边没有留存她的资料,他们说当年育幼院里有一个叶锦兰修女,她应该知道这件事,不过她被调回高雄教会。
所以白元梦到高雄教会询问,教会又说叶锦兰修女已经不在那里,只知道她应朋友之邀,到一家育幼院帮忙,但那个育幼院的名宇他们也忘记了。
结果,白元梦只好采取最土法炼钢的方式,查询全台所有有登记的育幼院电话,然後一通一通找;同时,她也花自己的私房钱,请了徵信社去找。
不过,即使知道让小夜他们来找比较快,她也绝不愿拜托他们,这件事她非要自己完成不可。
火车站里熙来攘往,她搞不太清楚今天是几号、星期几,自那一晚说分手後,她开始觉得日子变得都一样,除了机械式的执行她早就设定好的命令——找到育幼院,其余她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高雄天气没那么冷,她只穿著高领的黑色休闲衫和牛仔裤,背著背包,不想这么快回旅馆里,这时如果回去,她一定会忍不住想到应天齐,然後她又觉得无法呼吸,快死掉了般。
可是,她今天已经打了二十几通电话,也不想再打下去了。
静静地用手卷著自己的长发,她突然想到了,连续剧里的女主角如果跟男朋友分手,常常会去剪头发,她是不是也该去剪剪头发?
想到就立刻去做,她迈步走出高雄火车站,随便找了家看起来亮亮的美容院。
「我要剪头发。」生平第一次进入美容院,如果是之前,她一定很兴奋的,但现在,真的有种了无生趣的感觉。
「请问想剪什么样的发型?有没有指定的设计师?」美容院的小姐亲切地招呼。
她沉吟半晌,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剪短就好。」
「欵?」那小姐有点讶异,继续跟她解释一大串,但白元梦都不再回话了,只是僵硬地坐在镜子前。
美容院小姐叹口气,请来设计师,接著便先替她按摩、洗发。
这几天晚上都睡不著,又到处奔波,被人一按摩,白元梦竟打起瞌睡来了。
「小姐、小姐!」设计师真是瞠目结舌,会有人在美容院边洗头边睡觉?
就这样,她一边不停地被人摇醒,一边又沉沉睡去的状态下,拖了好长的时间,设计师终於把她的头发「有惊无险」地剪短了。
有点男孩子气的短发,衬托她秀丽的五宫,整个突显出来了,不过本来应该显得稚气明亮的脸庞上,却有著一股抑郁之色。
白元梦吹完头发被摇醒後,付了钱,走到外面。
天色已经暗了,变得很凉,再加上头发剪短,脖子全空了,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个喷嚏。好冷!
如果森、小夜,之彦再见到她,一定会很讶异吧?什么都不懂的她竟然变得那么自立;而这一切改变都是从认识天齐开始的,她想到这,发现时,脸上又挂了两道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