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花宇裳伸出白白、软软的手戳了戳他的脸,问:「你是我另一个哥哥吗?」
他想起花尚谦姑爷除了白媗小姐外,尚有其他妻室。花宇裳有两位哥哥,花靖尧是原配所生,到花家的那一天他见过,一个白净斯文的男孩,和他一样大。
另一个男孩据说是花尚谦和一位知名的命理学家所生,谣传这位命理学家会通灵,甚至预知自己的死亡,而在临死前安排儿子回台湾认祖归宗。在容臣云到达台湾的前两天,花家接到通知,花尚谦才知道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她会这么问,难不成她都知道了?这么复杂的家庭关系,她心中是不是很困惑?白媗小姐是花尚谦的三夫人,是不是常要和大夫人争宠?这么小一个娃儿一定是因为活在这样复杂又深沈的环境,所以眼睛里不见一丝童稚,反而有抹骇人的早熟和慧黠。
「我不是。妳会怕有另一个哥哥吗?」
花宇裳听着他的话,抿着唇不答,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望他,看起来无辜得教人心疼。
容臣云感觉自己的左胸莫名又陌生地抽紧。
「大哥哥会欺负妳是不是?」他小心地试探。
花宇裳一听,垂下眼睛,小声地说:「没有哇~~」迟疑的语气反而让容臣云更觉得有什么。
他觉得一股火冒上胸口,汹涌难平。他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刻冲去教训那个欺负她的坏哥哥一番。
「妳别怕,以后有我保护妳,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妳半分。」
花宇裳立刻抬头,眼神一亮,整张脸蛋闪着光采。「真的?」
「嗯!我发誓。」
容臣云这辈子没发过誓。自小爷爷便训诫他一诺千金的严重性,一旦立下了誓言,那便不是儿戏,而是一生一世。
容臣云当时觉得誓言好恐怖,更不懂怎会有人傻到以自己的生命起誓,简直是傻蛋一枚。他当下告诫自己,千万别傻得拿自己的一生一世开玩笑。
可是,他才遇到花宇裳不到一个钟头,就不由自主地对她立下了这辈子第一个誓言。
他是疯了还是傻了?
可是,容臣云心里才震惊自己的举动,一看到她盈盈的笑脸,霎时那些顾忌、震惊通通都不见了,只剩下她的笑在心里余下软绵绵、暖烘烘的感觉。忽然,他觉得只要为了她的笑颜,什么都值得,就算教他拿命来换也值得。
「太棒了!你说的唷,来!」花宇裳开心地从小宝袋里掏出一枚白金戒指。
那是她周岁抓周时父亲给的礼物,当时父亲得到梦寐以求的女儿,开心得不得了,恨不得将金山、银山全堆在宝贝女儿面前。但花宇裳啥都不看在眼里,却一把抓住花尚谦一直挂在胸前的戒指,紧抓着不放。
听爸爸说,那是上天堂的奶奶的遗物,是少女时的奶奶收到的定情之物,虽然那戒围对长大后的奶奶和爸爸来说都太小了,但因为这只戒指里有早逝的爷爷给奶奶的回忆,所以奶奶一直很珍惜。
即使家里一贫如洗,即使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好换得温饱,奶奶始终舍不得将戒指当掉。
后来,爸爸努力工作,家里不用再卖东西换食物,还可以买好多好多食物时,奶奶却上天堂了。于是,那戒指成了爸爸最珍视的宝贝。
后来,因为爸爸的宠爱,这戒指变成了她的宝贝。
现在,她一手拉着容臣云的手,一手捏着戒指小心翼翼地套上他的小指却掉下来,然后她一只只试,最后套在他的拇指上。
花宇裳昂起下巴,开心无比地对他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只能保护我一个人,听我一个人的话唷!」
她是在模仿昨天她看见幼稚园的同学小芳对新宠物所说的话。当时小芳将项圈套上她的生日礼物──一只小狗时,就是这么说的。然后,小芳示威、骄傲地抬起头睨她一眼。
花宇裳又羡慕又生气,她好希望她也能有只小狗,也能对牠说这番主权宣示词,然后也可以骄傲地对小芳说。可是,她不行,因为她过敏,不能养宠物,就连绒毛娃娃都不行。
她知道就算对爸爸、妈妈撒娇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所以她郁闷得快生病了。
不过,现在她不郁闷了,因为她有了更棒的!
一个大哥哥自愿要当她的宠物,她高兴得想立刻把他带到幼稚园去献宝一番。小芳一定会气死!一想到她会有什么表情,花宇裳就好开心。
容臣云自然不明白眼前这小女孩的一番心思,只是愣愣地瞪着左手上的戒指,觉得自己好像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事,好像做了个再也不能回头的重大决定。
好像他刚刚不是起誓保护一个小女孩,而是卖掉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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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天晚上,在花家大宅的长廊上,他又和花靖尧遇个正着。两人只是冷冷对视一眼,随即坚定地往前行、擦肩而过。
就在他们彼此错身之后,容臣云忽然开口。
「你别想再欺负她。」
花靖尧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容臣云也回过头,坚定地重申:「我会保护她不受到你们的伤害。」
花靖尧仅是拿着那双澄澈明朗的瞳眸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启齿回应。
「你被小裳耍了吧?」
嗄?一时间,容臣云反应不过来。他试想过他说出这番如宣战般的话语,对方可能会愤怒地斥责他不要多管闲事,也可能会冷冷地露出对待下人那副不屑表情,又可能两人会一言不和干起架来。
但他从没想过,花靖尧竟会抛出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个家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花靖尧又说。
「我所想的怎样?」容臣云倔强地昂起下巴,不信他刚才说的话。花宇裳是那么可爱又纯真无辜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会耍他?
「像一般外界对花家揣想的那样,为了钱、为了权而勾心斗角、互相较劲,甚至彼此残害,丑陋得像地狱。」
花靖尧所说的确实正是他对花家的想象,但他没有开口接话,只是拿着不信任的眼看他。
「小裳是家里的宝贝,大家宠她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偏偏她又聪明得跟妖精一样,很多人都被她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包括老爸和老妈。只有白姨最清楚她的女儿是怎样的小妖精。」
「你别妖精、妖精的乱叫!」
花靖尧看着他摇头。「又一个白痴沦陷。」
「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骂我白痴。」容臣云气愤难平地大叫。
「还没白痴得太彻底嘛!」花靖尧扯扯嘴角,首次露出笑容。
「你!」容臣云第一次被气得差点失去理智。
在家乡,常有许多活像流氓的小男生喜欢挑衅,找他试拳脚,但他从没动气过,不管那些人骂得多难听,只要不碰到他,他都无关痛痒、听过就算。但那些男孩也只敢用言语挑衅,因为他们知道容臣云不好惹,他高瘦、看来挺单薄,但很能打,附近的小孩都吃过他的硬拳头,没人敢真动他。
但花靖尧才几句话就惹得他发火,冲动得想扑上去给他一拳。
他知道他这样发火并不是因为花靖尧这个人,而是他骂的对象是花宇裳。
「小裳向你哭诉我欺负她了?」花靖尧的话让他定在原地。
容臣云回想下午和花宇裳的对话,好像没有。他先是幻想了这样复杂的环境可能会有的坏情况,但自始至终他没看过花家真实的家庭状况,更没看到花宇裳被欺负的「证据」。
她只拿那双水汪汪又无辜的眼望他,他就自行编出一套剧情,忘了女主角从没坦承她哪儿被欺负了。
「她是没说,但那也许是因为她没胆说。」他说,额际却滑下一滴冷汗。
「她没说,是因为从没有人欺负得了她。在花家,她是个女王,向来只有她欺侮别人的分,没有人能欺侮她。」花靖尧抽出他挟在臂间的素描簿。
一本好好的素描簿上,本来有一幅幅漂亮、整齐的风景素描,却被许多蓝的、绿的、红的蜡笔糟蹋得不成形;还有一幅更夸张,一坨大大的屎就这么盖掉了原本画得不错的素描。
「这是我的暑假作业。我花了许多时间到各地写生,那小妖精花不到一下午的时间就毁了,只因为我不想当她的宠物哥哥。你现在还觉得我欺负她吗?」
花靖尧冷静的眉眼觑得他心虚。这是真的吗?难道他真的被一个小女孩耍了?
容臣云觉得头顶好像飘来一朵乌云,他想躲也躲不掉。
「啊!原来你在这儿!快、快来帮我,小芳跟她妈来找妈咪告状了!」花宇裳一见到容臣云就飞奔而来。
忽然伸出一只手,从她的后背一拎,她被抓在半空中,转头一看──
「大哥?!」
刚才为了搬救兵,冲太快以致没看到花靖尧,再瞄一眼他手中的素描簿,一阵心虚掠过灵活晶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