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要她的感激的,那只会带给他压力,如果他宁愿相信他做这一切为的只是自己,那么她会顺着他的意的。
司徒怅低喊一声完工,扔开铁捶,阿篱面色一黯,嗅出了他离去的决定。
他跳下屋顶,大跨步走向树下的她。
「我不想再这样耗时间了,」司徒怅皱着眉头,「我得回寨子把温岚失忆的事情告诉飒骐亚,再由他决定下一步,如果她回来……」
阿篱点点头,「她只要一回来,我会立刻叫她回鄂温克山寨,」她柔声响应,笑得同平日一般甜美,「你走吧!你说的对,再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么,」司徒怅有些意外,这丫头的反应永远在他意料之外,他原先以为会见到的是个气嘟嘟或泪眼婆娑的恶丫头,「我走了。」
「嗯!」阿篱乖巧点头,一脸开心挥挥手,「你保重。」
她说的甚至不是「再会」?!她不在意再也见不到他?
心头漾着他不明白的情绪,他点点头,想了想,「我在柜子里帮你留了点银票,屋里的东西若吃光了,你可以拿去买点儿东西。」其实这几天他已陆续帮她添买了不少日用食粮,他总嫌她太瘦,说她的脸色像是永遍吃不饱的饿鬼相。
「别留多了,」阿篱笑,「咱们穷惯了,没门没锁,若让歹人知道我们有好东西,反而会招来危险。」
「屋里我帮你做了副铁锁,夜里睡前记得上锁。」
她点点头笑,「你倒是想得周全,成了!我这么大了还不懂怎么过日子吗?」她推他向前,笑嚷着,「你快走吧!天要暗了,路上危险。」
他回头睇紧着她没说话,她吸了口气,还是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太多谢谢,那么,我只说一句——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挥霍不尽的幸福,祝你……」
阿篱粲笑着,「也要一样幸福啦!」
妇人满怀不解地看着女儿将男人硬推上路,司徒怅背影才离开视线,丫头这边的眼泪就扑簌簌断线似的没个尽。
「傻丫头!」妇人摇摇头,「你看不出来只要你扁扁嘴或掉个眼泪就能拴住他了吗?这会儿人都走远了,你还哭个什么劲?」
「光拴住人没拴住心,硬留着也是多余!」阿篱吸吸鼻子,重新亮起笑颜,「不提他,想了也是多余,后娘!猜猜看,咱们今晚吃什么好料?」
「猜不出来。」
妇人抚抚肚皮,一脸餍足,「这些日子天天都难得地可以填饱肚子,像你说的,够幸福了,我还能再奢求怎样的山珍海味?」睇着阿篱,妇人面有惭色,「阿篱,难为你不计前嫌,愿意收留照顾我这又病又没用的孤老太婆……」
「瞧瞧您说的是什么呢!」阿篱给了妇人一个爆栗子,很轻很轻的,自从上回伤过司徒怅后,她已彻底悔悟,打人都不放力气了,「这郊野外,身边有人可以彼此关心照应,那才真是很大很大很大的幸福。」
妇人无语,搂紧女儿缓缓而行。
夜里,司徒怅没来由得突然惊醒,心底一片孤冷。
没了夜里生病老妪呻吟声,没了烂房子被夜风扫得嘎吱嘎吱作响,没了个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爬到他床旁偷看他睡觉,且会傻憨憨发出甜笑的小丫头,没了那还真以为他睡死了没感觉而偷偷地摸他脸庞、帮他盖被的小小手掌,他从不知道,原来,夜竟是如此绵长。
他环着身,发狂地思念着那个老粘在他身旁甜笑的声音。
「也要一样幸福哦!」
他跳起身,拨开了紊乱的思绪,他是个傻子,傻到看不清楚,如果世上真有幸福这玩意,那么,他的幸福只有在阿篱身旁方能得着。
即使他将失去原有的自由,即使他的天地将有所变革,他却已然舍不下他的幸福了。
不耐等到天色泛白,他向着来时路急行,小屋前,却意外地看见了孤单颓坐在门外哭泣的妇人。
「大娘!你为什么在哭,阿篱呢?」司徒怅没察觉自个儿嗓音微带颤意。
「阿篱让人给捉走了,」妇人像攀着水中浮木,「司徒公子,你一定要救救她呀!」
「谁捉走了阿篱?」司徒怅安抚着妇人,心跳加速。
「听他们说,好象是什么大将军要见阿篱,什么、什么护国将军的。」妇人啜泣着道。
司徒怅心中闪过念头,串连起一切,扎尔刚要见阿篱?那么肯定与温岚有关,若真如此,他捉走阿篱该是带她去见温岚,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扎尔刚和温岚?!司徒怅皱皱眉,事情似乎愈来愈复杂了。
「大娘,您别愁,我想我知道阿篱上哪儿去了,您在家里休息,别烦心,记得锁门,我会去把她带回来的。」
安抚妥当妇人,司徒怅急急上路。
夜凉如水,似冰!
这国度,日里像火,夜里像冰,轮替着刺激人的感官。
可无论怎样的刺激,仿佛都触摸不着她的心底,如果这真是她日后的漫漫岁月,温岚幽幽叹口气,身子半伏在窗棂边,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
如果阿篱在就好了,她向来不许烦恼搁在心底过夜,说不定阿篱能帮她弄清楚,这整日空荡荡挂在她胸口的失落所为何来?
夜很静很静,听闻细微的开门声未眠的温岚吓了一大跳。
她抬起头,在窗边,在月影底,隔着层层纱帐望着个若有似无的黑影向她缓缓走来。
「谁?」温岚颦颦眉,这么晚会是谁,拉姆儿早被她打发睡下了,在这将军府里还有谁敢如此大胆地进她的房却不经通报?
「是扎尔刚吗?」来人始终不出声,她心底微微着慌,捉紧睡衣襟口,身上只穿了件薄纱睡袍的她,这会儿可不想见着任何不想见的人。
「他是你目前最常出现的入幕之宾?还是……」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满满的嘲讽,却听得温岚心跳加速,「你现在已是他专属的禁脔?」
一片萤绿汪洋乍然穿过纱帐出现在她眼前。
温岚惊呼,轻掩着唇,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男人,原来,具有这样的一双眸子,原来,他的存在不是她的想象。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能够如此轻易地扰乱她的呼吸?
飒骐亚踱出阴暗,冰寒眸瞳在见着一身雪白,沐在月色中的女子时更加阴黯,该死!他是来要她的命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耍弄他后,还能无事地全身而退,可为何,偎在月影中的她,轻启樱唇,洁净如雪,轻柔如梦,依旧深深紧扣着他的呼吸不放?
他该恨她的,他该不屑她的,可为何,他的眼神就是无法自拔地深深依恋着她?依恋着那看来清纯而无辜、楚楚诱人的美丽女子。
无辜?!飒骐亚底冷哼,终于捡回了理智,终于想起今晚他来此的目的。
他冰冷的眼芒比刀刃更伤人,温岚却丝毫无惧,像是被他眸光吸引住似的,她款款起身,无意识地走向他,伸出手膜拜似的轻抚着他的脸庞和他的眼。
「你是谁?」她问得很轻,却很认真。
「还在玩游戏吗?」他冷哼,手一擒捏紧了她的手腕,毫不怜惜,毫不犹豫,施力一转,喀啦一声,她疼得轻呼出口,腕骨已让他给扭脱臼了。
额上泛出豆大汗珠,她自光中写满不解,却依旧没有高声呼救的念头,不知为何,眼前男人看来虽凶狠,她却有种纯然的安全感,他不会伤她,他只会保护她,不是吗?
「为什么?」她傻傻地问。
「为什么伤你?还是……」飒骐亚伸掌一握,擒牢她颈项,冷漠着道,「为什么不杀你?」
他不断增加手上力道,看见她的脸色由死白变成涨红,再转为铁青,他等着她大声呼救,只要她一喊,他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扭断她漂亮的颈子,也扭断自己对她可笑的痴恋。
可她不喊,不挣扎,眼神中甚至没有恐惧,只有信任。
「你不怕?」他恨恨出声,恨她的不知恐惧,他加重力道,让她清楚他绝不是在吓她,也不是在和她玩游戏。
「不怕。」她轻阖上眼开始喘不过气,她全然无悔,只是倦了,她的生命力一点一滴自他手中消逝,她身子软软倾下。
终于,他骇然松了手,他成功了,他杀了她了,他亲手杀了他心爱的女人!
可为何,他的心底毫无喜悦,只有恐惧,漫无边际的恐惧,那么,这会儿,她总算是永远离开他了吗?离开他的心了吗?
他永远都见不到她了吗?
他将她紧搂在怀中,下一刻用力拍打她的背脊、贴紧她双唇灌入他的气息,直到她再度喘过气来,见她悠悠转醒,他轻抚她颈项一圈凝成乌黑色的淤血,这才知晓前一刻她真的会死去,而他又有多么的恐惧,他恨她入骨,却又完全无能为力地爱她入骨。
温岚咳了又咳,咳出一脸泪水,可她还是没有畏惧,只有疑惑,她依在他怀中,毫不在意前一刻他差点真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