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篱急急跳下浅水处,捉住绿竹杖,认准了方位啪达一声击下,不一会儿又是一声声的啪达。
女人茫茫然坐起身,抚着发疼的额头、蹙着眉心望向在水中捉鱼的阿篱,神情满是困惑。
「看什么看?快来帮忙呀!」阿篱对她发号施令,像领军杀敌的主帅。
「怎么帮?」女人嗓音软软,有些茫然失措。
「脱下罗裙捞鱼!」阿篱速速决定,「这样才可以多捞几条,也才够咱们俩吃饱。」
「脱?!」女人吞吞口水,「捞?吃?」女人一字一问,满脸困扰不安。
「你是被我打傻了是吧?」阿篱恼火,「咱们都是女人,你怕啥?这里又没旁人,就算脱光了也没人要看,现在最要紧的是鱼,是填饱肚子,是争取时间,明白了吗?」
不多时,在阿篱主帅命令指挥下,两个少女总算完成了捕鱼大任,接着生火,那不知名的少女虽然头上一个大包,虽然披头散发,虽然衣服扯烂没了底裙,虽然无盘无筷用双手吃鱼,她却有本事吃得很秀气,细嚼慢咽,不像阿篱,还能用鱼刺剔牙掏耳朵呢,看来,少女出身不俗,非富即贵。
阿篱目中泛着见着铜钱似的亮芒,小白菜呀运势高,捡贵人呀赚元宝,她心底开始拨起算盘,估算眼前救的这条小命该值多少银两?
「慢慢吃,当心鱼刺。」阿篱对着财神爷笑得和蔼。
「谢谢!」少女领首,「你真是个好人!」
「是呀!」阿篱陪着笑,「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心肠太好,」她继续笑,「我叫阿篱,你呢?住在什么地方?怎么会摔到水里?」
「我……」少女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再度恢复原先的一脸茫然无措,像个担心做错事情的孩子,「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阿篱尖叫,拋下鱼骨头,「是不知道怎么摔到水里?还是不知道住在哪里?还……」向来口才流利的阿篱难得结巴,「还是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少女摇头,一摇再摇,摇了三次,嗫嚅着,「都不知道。」
「都不知道!」阿篱尖叫,收起笑容,收回拿到酬谢赏银的念头,将一条还没吃过的鱼用布包妥,收拾收拾东西,准备闪人。
「阿篱……你要走了?」见阿篱将鱼骨头理了理,扛上绿竹杖,拍拍脚底板,少女怯生生问。
「你还不笨嘛!」阿篱哼了声,跳上前方大石抖抖袖子,让少女看着自个儿的背影。
「那……我呢?」少女期期艾艾。
「你?!」阿篱转回头,「这是你自个儿的问题,干吗问我?」
「可我……」少女一脸为难,「我的头一直发疼,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坐好想,」阿篱无动于衷冷言道,「总会想出来的。」
「那倒是,」少女端坐了身子,望向阿篱的目光有着期待,「等我想出来了,我就能知道该上哪儿去,是吧?谢谢你,阿篱,你真是个好人,还有,谢谢你的鱼。」
「鱼不是我的,是溪里的,」阿篱闷着声音,垂首看看脚指头,「别谢我,你也出了一份力。」是呀!若不是她头上伤口的血水,鱼儿肯定不会上门。
「你走吧!阿篱,」少女乖乖坐好,甜甜笑说,「我会努力一直想、一直想的,还有,我想,如果我还有亲人,那么一定会有人来找我,我只要等在这,就能想起一切或等到他们,虽然我什么都记不起,但我相信自己能办到。」
阿篱傻眼,真没见过如此逆来顺受的蠢丫头!
相信自己就能办到?!这是什么鬼话?
天色将黑,这一带日夜温差极大,若真守在溪边,她又衣不蔽体,届时若真让人寻着,也成了冻尸一具,还想个屁?寻个啥?
冻死还算好的,若是遇上了夜里出来觅食的野兽,那么丫头将连全尸都不保。
「别想了,跟我走吧!」阿篱扔下话,转回头继续前进。
「为什么?可……」少女不明了阿篱为何改变主意,可又忍不住松了口气,方才说要留在溪旁实是不得已的决定,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脑中一片空白,着实怕极了一个人独处。
阿篱没回话,少女不再多问,急急跃起身朝向阿篱离去的方向疾行,石头虽圆滑难行,少女的脚步却很轻盈。
及至与阿篱同行,阿篱突然没头没脑开了口。
「你就叫亚亚吧!」
「亚亚?!」少女不懂,「为什么?」
阿篱耸耸肩,「总不能没名没姓地老喊你喂吧,你昏迷不醒时,口中一直念着什么、什么亚的,这个字肯定与你的过去有些关联,多听听这个字,也许你能尽快想起自己的事情。」
「亚亚?」少女柔柔轻喃,脸庞莫名泛红,心底生暖,她软软笑说:「我喜欢这个名字,」她看向阿篱满眼感激,「阿篱,你真的好好!」
「别感激得太早,我不是好人。」阿篱淡淡瞥她一眼,「你要跟着我,若想填饱肚子,要靠自个儿的本事。」
亚亚想起和阿篱在溪畔奋力捉鱼的一幕,用力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努力,不会麻烦你的。」
两人在罩着霞光的旷野里行走了一阵子,终于见着一幢残破的小木屋。
「阿篱,你一个人住吗?」亚亚满心好奇。
「不!」阿篱摇摇头瞥向小屋,「还有我后娘。」
「后娘?」
阿篱看了少女一眼,「听口音你该是道地中原人吧,却不知是何缘故会千里迢迢来到这异族番邦?」
「中原?」亚亚皱皱眉,脑中又是一阵疼,「异族番邦?」
「是呀!」阿篱转回视线,「别费劲儿想了,该想起的时候自会想起的,」阿篱哼了声,「像我,若是不愿伤脑筋的事情,我可从不让它爬入脑袋里,」她望着小屋。
「我爹娘都是中原人,三岁前我们一家三口是住在中原,三岁那年,我娘突染恶疾挂了,」阿篱耸耸肩,年代久远,她对亲娘印象残留不多,「我爹一方面因为伤心,一方面有个好友极力鼓吹他合伙至外地经商,最后爹带了我沿着丝路一路西行,过酒泉、经敦煌,黄沙漫漫,咱们辗转迁徙过好几处城镇国家、见识过各类不同的种族。」
「真有意思。」亚亚眼中满是向往。
阿篱白了她一眼,「如果你发现你在同一个地方老是待不过三个月,连个好朋友也交不到时,你会发现那种日子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最后,我们终于在塔善国落了脚,爹娶了个当地女子,也就是我后娘,后来爹因故和他那好朋友闹翻,那坏家伙心一横骗走他所有钱财,爹由富甲一方乍然变为一贫如洗,怒急攻心,一病不起,呜呼哀哉。」
亚亚不敢出声,虽自阿篱语气中听不出伤心,可她却明白那是因为阿篱掩饰得好。
「所以……」亚亚悄悄问,「所以自此之后,都是你后娘在照顾你?」
「别傻了,」阿篱哼了声,「我和她一无血缘关系,二无种族关联,才相处不过几年,她凭什么要养我?我爹才死不久,债主们上门拆房子,她便将我卖入了妓寮。」
亚亚睁大眼。
阿篱却笑了,「幸好这些番子审美观点与咱们中原人不同,加上那年我才十二,瘦不拉几的矮冬瓜,来院里消费的大爷们对我丝毫没有兴趣,没法子,鸨母也只能让我打杂端水盆,在埋头过了三年的日子,我年纪愈来愈大,愈来愈受不了院里头整日嗯嗯啊啊恶心的淫声秽语,有一天我下定决心,偷了鸨母的银子逃了出来。」
「后来……」亚亚听得傻了。
「后来?」阿篱耸耸肩,「我回到家里,发现后娘病了,她一个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屋子里,我本想袖手不理的,但想了想,鸨母为了我偷她钱的事情,肯定会找上门寻后娘秽气,她又动不了,只怕会让人乱棍打死,咬咬牙将她背了出来,找了半天,最后运气不错,竟在这无人的旷野找到了这间破房子住下。」
「是你自个儿方才说一无血缘关系,二无种族关联的,」亚亚忍不住想摇头,这阿篱,口口声声说自个儿不是好人,可真实里,却是个一等一软心肠的女孩,「她那么坏将你卖到妓寮,这会儿你竟还愿意养她?」
「那不同,」阿篱摇摇头,「她病着,我身体强健,不在乎多养个人。」
这会儿亚亚才明白方才阿篱留下一条鱼不肯吃的原因,两个女孩儿踱进屋里,屋里仅一间房,吃喝拉撒都挤在一处,小屋内,又黑又烂,墙上没窗却可感受到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虽能聊避风雨,但若真要下起大雨,肯定会是屋外大雨骤狂,屋内小雨阑珊。
角落里一处茅草堆成的卧铺上,躺着一个青白着脸孔的女人,若有似无地喘息昏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