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的幸福已经完全崩溃了,他的生命已经完全结束了;他感觉到血液一点一点的冻结,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
“瑞祥,祝福我吧!”意怜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著,她绝美的面容是如此柔情似水,美丽沉静就像朵独立在潋滟池塘中不兴水波的莲。
“我一定会幸福的。”那楚楚的人儿一字一句,宛如自我昭示著承诺。
“希望有一天,你也能追寻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在那样一片春意盎然的皇宫御苑里,风儿一吹就把满树绯红春樱飘摇拂落,粉红色的樱花一瓣一瓣地飞过他俩中间,遮断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意怜眸中的隐隐水光……
她掩饰得很好,心绪不露到连悲切都是那样轻轻淡淡的,这样的女子,的确才有母仪天下的资格。
他晓得自己该放手了,但……其实这样一个绝代佳人,他又何曾真正地将她掌握在手中?
那天之后,当朝宰相千金、才貌双全的皇城绝色,进宫成了东宫太子妃,同时,也成了他的嫂嫂。
情缘断了,但另一种紧密却又尴尬的关系仍若即若离地系在他们两人之间,从此一生一世。
那年,纳日瑞祥二十岁,而他命中注定却仍未相遇的女子,现还只是个小娃儿而已。
第一章
东寮国,真龙三十三年,春天。
皇城风光好,帝王居住的宫廷更是这个富饶国度的具体而微的缩影,池畔绿柳扶疏,湖光潋滟,御苑里头争相怒放的奇花异草不时飘放著惑人的魅香,卵石幽径处,一道轻简仪仗自小径隐没那端迤逦行来。
仪队为首的两人相互挽著手,说说笑笑地一路往池边走来,两者俱是女子,一个看上去较成熟,另一位年纪显然轻些,眉宇之间有一份少女的纯真天然,年长的那位螓首蛾眉、玉容矜贵,明黄服色透露著说不出的高雅雍容,她正是这国家的女主人──孝慈皇后。
“千巧,第一次进宫,住了这些时日,感觉如何?住得还习惯吗?”她含笑开口,望著一身嫩绿绸缎衣裳的年轻女孩,温柔地问道。
“皇宫的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极好的,哪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御苑的风景更是漂亮,好像把整个南都最精华的风景都搬来了似的,要我说哪点不好,也只有一句话,豪奢稍过、宽广过头了。”清脆的声音宛若黄莺出谷,被唤作千巧的年轻女孩也不怕恼了谁,答得倒干脆直爽。她回过头来,一双杏眼晶亮如星,双颊丰润如雪,粉妆玉琢的笑颜宛如春花般明亮秀丽、舒人心怀,和孝慈皇后那种清雅绝美,让男人看了心头不由为之一紧的风韵是截然不同的。
“不怪你说这话,但是我可要为皇上抱个不平,御苑能有今天的规格,是先祖们历代的积累,民间百姓生活富庶承平,加上国库充盈,也才有心思多加经营宫闱,以显国威浩荡,并非是当今皇上一人贪享逸乐而造成的哟!”
“我说错话了……”宫千巧闻言,不禁吐了吐红舌。
“其实你也没说错,总归是御苑这么大,逛起来累人,翠儿。”她一声轻唤,一个宫女便从后头钻了出来。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咱们到前头的亭子里歇会儿吧!”
“是。”
宫女翠儿应命前去,一群捧著食盒、茶水的人也无声地跟著走了过去,待宫千巧和皇后走到凉亭时,里头已然铺排妥当,石椅上摆了丝绒软垫,石桌上头珐琅掐丝的攒盒里放置著珠宝般精致的御用糕点,一盅盖碗茶掀开便香传十里,后头还有摇扇子的宫女们把扇相待,一切都是如此无声而迅速,这让从小在民间长大,不曾进过宫的宫千巧十分惊愕,不禁喃喃自语。
“都说要富过三代,方知穿衣吃饭,岂料天家富贵还更胜一筹,连闲散个步小憩一下都不同凡响。”
“是吗?”孝慈皇后浅笑,伸手一招,亲亲热热地将她拉到座位里坐下。“来,妹妹可别拘束,就当是自己家里,自在些亦是无妨。”
“哪能啊!”宫千巧也笑了。“我在自个儿家里闲晃悠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人跟前跟后的呢!”
面对她的直爽快语,孝慈皇后不觉十分有趣,这个姨母家的小表妹年纪和她差上了一截,在她入宫当太子妃时,千巧还只是个小女孩儿,后来更随著父亲调职西北总督而迁离京城,两人愈加地没机会见面。生长在民间的千巧虽是官家小姐,但西北那方不兴皇城中凡事文雅秀气的一套,她的个性反倒活活泼泼、爽爽气气地,但即便如此,举止仍不失礼仪规矩,十分合宜又惹人怜爱,让一向居在深宫之中的孝慈皇后颇为心喜,忍不住将她留在宫里小住几天,随著相处时间越久,越舍不得放人了。
但想归这么想,皇后心里却再明白不过,女孩子大了就是该成亲嫁人,否则姨父也不会千里迢迢地特地将女儿由西北带来皇城,就是怕千巧这么一个灵巧聪慧的可人儿埋没在乡野之间,多少透露了些许希望由她做主媒合一桩可靠亲事的意愿。
只是这丫头心性还天真烂漫得很,压根儿没想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回事,甚至也不晓得自己的父亲有这个心思,因此她首先要做的,务必是让宫千巧先有个自觉才成。
“妹妹,你今年几岁了?”
“嗯……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了……我是天元十六年生的……”
“不能说天元,要说真龙。”孝慈皇后纠正道。“天元是先皇的年号,因为天星官的建议,皇上将先皇在位的三十年并入了真龙的年号中,所以你该说是真龙十八年。”
“我老是搞混。”宫千巧叹了口气,她对这种细微末节最没辙了。
孝慈皇后笑道:“这也没什么,天元就天元吧,套句皇上说的话,反正只是一个名称罢了,总而言之,那不是重点,姊姊是想问你……”话还没说完,一旁翠儿忽然打了个岔。
“娘娘,前头有人来了。”
孝慈皇后闻言顿住了话往外头望去,宫千巧也循著她的视线看向外头,只见花径隐没处先传来了脚步声,接著便出现了一前一后的两个男子,为首的那个龙行虎步、凛凛生威,表情十分沉稳,透著股睿智,唯我独尊的鲜黄衮服上绣著团龙图案和十二章纹,在在说明了他的身分正是当朝天子纳日舜熙。
“皇上万福金安。”孝慈皇后起身相迎,宫千巧自不例外,也赶紧站起身向皇上行礼。
“免了免了……”皇上忙伸手搀起皇后,只见他一脸的温存怜爱,是真真舍不得她每每行礼如仪。
当今圣上和皇后夫妻俩感情至深,这在宫闱倾轧严重的皇室家庭中其实并不多见,尤其皇后年近三十,经历两次流产,至今膝下无子,皇上却依旧荣宠不衰,并未广蓄侧妃,这一点连和他们相处并不多时的宫千巧都觉得感动万分,毕竟是皇家天伦,一举一动都牵系著一国命脉兴盛与否,皇上至情如此,实属难得。
“千巧也在啊。”皇上一边打了个手势要她起身,一边笑道:“皇后真是好雅兴,和千巧在这一块儿谈天说地,朕在体国轩倒忙了一整天。”
“那倒真是我的不对了。”孝慈皇后笑睇著皇上。“我以茶代酒,向皇上赔罪如何?”
“那自然使得。”
当宫千巧怀著又是艳羡、又是有趣的眼光看著面前这对年轻夫妻的同时,眼角余光无意中扫到凉亭外头的男子,不自觉将头转了过去,这一瞧,竟是怔了。
那个浑身仿佛笼罩著一层光晕的男子在微笑。
初春是美丽温暖的,那个男子一身白衣锦带、背著双手卓然立在卵石径道中,眼神冷淡疏离,光晕之外似是一层凛冽寒意,像化不开的冰;然而极为矛盾的是,即便唇角上扬的弧度像一把冰刃,但出现在他冠玉般脸容上,却成了让人一见倾心的笑意。
男子微微侧过头,夺魂摄魄的阴郁瞳眸瞟了她一眼,看见她那呆愣的模样,原就上扬的嘴角竟冲著她斜斜一勾。
霎时一阵燥热,宫千巧瞬间满脸通红。
“呀,英亲王也来了。”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孝慈皇后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然后她便看见那男子上前一步,对著她身边的人开了口。
“臣弟向皇后请安,皇后千岁。”
“王爷不必多礼。”孝慈皇后道。“今天这儿都是自家人,大家随意些,不要拘礼为好,您说是吧,皇上?”
皇帝笑而不答,只是颔首,被唤作英亲王的男子上前几步,跻身至凉亭中。“自家人?可是这位小姑娘,臣弟并未见过……”
孝慈皇后只是笑笑,不著痕迹地别过视线,转身对著已然呆愣的宫千巧道:“千巧,让我为你引见,你知道皇上还有一位手足胞弟吧?就是这位英亲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