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他则是面无表情,她朝他伸出手,摊开玉掌,在近处宫灯的照耀下,那两颗不知当年是何国赠与浩瀚的大礼,就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上。
自看到她掌心那两颗鲜艳到似火的石珠起,孔雀就大概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他什么都不说,他只是等待着万事都要拐着弯的她,亲口告诉他这次她又想做什么。
「我喜欢这条浩瀚为我造的小溪。」她边说边把红色的宝珠放进两艘色泽不同的纸舟里。
「为何?」
她侧着首,微笑地看着他,「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把我不想记住的往事,全都顺水载走。」
孔雀总算是听明了她想说的是什么了,但他的想法与她不同,以往他都是这么认为,也知这世上,每人都有自己的苦,谁都无法替任何人来承担,一条小溪,就能轻易载走记忆中,那些爱恨愁怅,心碎与伤痛?
光看他的表情,无邪就知已被他看穿了目的,但她并不感到沮丧,只是隔了一会淡淡地说。
「孔雀,我二十三了。」
孔雀看着她柔美的侧脸,不觉得岁数有改变她什么,也不知她为何会对他说起这些。
「那又如何?」
「我很快就会老了。」她的语气里有丝忧心。
「老在妳前头的人多得是。」每个人都逃离不了生老病死,这是定数。
「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在错过……」她低首看着匆匆流过的清澈溪水,「再这样下去,我会错过更多的。」
「我送妳去见陛下可好?」以为她是在想年华总被他人误,有些同情她的孔雀,心房不禁因她一软。
她轻轻摇首,「不了,他太忙了,我不希望他得腾出时间花心思在我身上。」
「那……妳怎么办?」说这里是冷宫,一点也不为过,陛下不来这,而她又不去陛下那,难道她要将她一辈子的大好年华都锁在这里吗?
她眨眨眼,「我的事与浩瀚有关?」
「妳与陛下拜过天地不是吗?」他瞪向她,指出事实。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不是他这个臣子想嫌弃她,只是,她不但没有身为皇后的自觉,与人相处更是随和又随性,对男人的手,总是想拉就拉,就算是别的男人想碰她这尊贵之躯,她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是不爱陛下,故才不愿对陛下守身?还是从来就没人教导过她什么叫妇道?
不知他在心生暗火的无邪,又自顾自地陷入自言自语的情境中。
「其实当皇后也很好的,一来我没什么鸿鹄大志,二来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不做皇后,我也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妳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他也多少摸清她这个人了。
「简单的说,我是个没有心愿的人……」她先是垂下眼睫,而后渴盼地看着他,「平常人都会有心愿的,就像你,你一定也有的,对不对?」
就算有,那也已经过去了。
「你想到某人时总会皱眉……」她只看他一眼,接着便愁眉苦脸地抚着额,「我都已经尽量挑字眼不让你想到那儿去了,不然待会你又一定会对我摆脸色……」他不是男人吗?这么敏感做什么?她会很累的耶。
他有表现出来吗?完全不认为自己神情有泄漏任何情绪的孔雀,在那种头一回见到她时深感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来时,天生的警觉心让他忍下住再次因她而疑心四起。
「一切不过是情海翻细浪,何苦?」她没留心他,只是继续苦着脸自言自语。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还是一样无辜得要命的脸庞,就是找不到哪里不对劲,是他太多心了吗?
他不怎么情愿地更正,「记得吗?是我要讨好妳,而不是妳来讨好我。」
「也对。」她一手拍着额,「都怪你太不尽责了,害我都忘了我留下你的目的。」
「妳希望我怎么做?」或许试她一下她就会现出原形了。
让人惊艳到得深深屏住呼吸,再用力喘口大气的俊容,猛然凑至无邪的面前,随尝他长则旷则毛上下眨呀眨,眼前的男人已从桃花随时可以朵朵开,变成妖艳盛绽得完全没有天理……使出浑身解数的孔雀很卖力。
「那个……」她掩着嘴,以好抱歉的眼神看着他,「我实在很不想说……虽然说你的模样很极品,不过你这样冲着我笑,感觉真的有点阴森……还有你这样一直眨眼,眼不酸吗?」
方才一定是他的错觉。
「娘娘,我在勾引妳。」他索性放弃迂回那套,省得她天分不高他还要多浪费时间。
她听了也没多大反应,只是两手拍拍他的肩,很诚恳地向他建议。
「再努力点。」她还以为他是眼抽筋。
「……」
「以前呢,我有个心愿,那就是把浩瀚手中的东西都抢走。」放好了纸舟后,她在他的身旁坐下,「我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打小一块长大,会有这念头不奇怪是不是?」
「陛下一直都在让妳?」跟不上她转变话题速度的孔雀,也只能顺着她的风头转。
她娇嗔地撇着嘴角,「才不呢,他小气得很,自小到大,我看中的,他从不曾让给我。」
他们在谈论的是同一个人吗?那个浩瀚?连第一武将都可以为黄琮的要求大方拱手让出的浩瀚?他还以为这世上心胸最宽广者非浩瀚莫属,没想到她……她其实是想扯浩瀚的后腿,不想让浩瀚太完美吧?
她扳着四根手指数算,「就拿四域将军来说好了,人是我挑的,我同他讨了这么多年,他却顽固得很,说不给就是不给。」
他忙抬起一手,「等等……妳说什么人是妳挑的?」
「你们四个啊。」
什么是她挑的?他们四人是一路打上去的好吗?
「为何妳要挑我们四人?」好,先不戳破她,看她还有什么惊人之语还没说。
「直觉吧。」她两手捧着面颊细细回忆,「夜色是个无敌的女人,也是个忠贞不二的完美将军。在她那双弯刀下,你们连续败给了她这么多年,也败得不算冤枉。」
孔雀没说什么,只是挑高眉看着她。
「破浪呢,他从小到大性子都一样,他虽任性,但刀子嘴豆腐心,行事虽极端了点,但他很单纯的,四域将军里,就属他的性子最是可爱。」
「可爱?」他愈听愈觉得她的眼光有问题。
「至于石中玉,他是你们四人中最尽责的一个。」
忍不下去了,「妳没说错人?」那颗只会吃饭和像条狗般跟在爱染身后的石头?
她不受他的打扰,继续说完她想说的,「他虽不似夜色与破浪出尽风头,锋芒尽敛的他,却是浩瀚最得力的左右手。若是无他,帝国的南域至今恐还摆不平呢,若是无他,四域将军恐怕早散了也说不定。」
「我呢?」怎漏了一个?
无邪侧过脸,打量了他一番后,先是叹息拖了个老长,再转过脸下结论。
「你是脾气最差的一个。」
他脾气差?全朝哪个人不是夸他最会做人,最长袖善舞?夜色不近人情,破浪嚣张过头、眼高于顶,石中玉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人情世故,哪一回他们捅了大楼子不是他去收的?他脾气差?
她愈想愈好笑,「想当初我要浩瀚挑你们时,日月二相还很不以为然呢。」
孔雀面容蓦然一暗,音调也明显变得有些低哑。
「或许二相早料到了也说不定。」
「料到什么?」
「我们四人无法替陛下打下天下。」这些年来,确如六器所说,四域将军无一人陛下打下天宫或是地藏或是海道,而现下,瞧,夜色被逐出中土,北域防守因此洞开;他战死于西域,西域等于就是无人防守,若是海皇一苏醒,别说是替陛下打下天下,就连四域也不知能否守得住。
望着他那张理不清是疚还是罪的面容,无邪一手抚过他的脸颊让他面向她。
「天下的定义是什么?」
「中土与三道。」他制式地应着,「若是陛下择了他人为四域将军,或许,这片江山早已在陛下手中。」
她拍拍他的脸,眼中有着笑意,「浩瀚眼中的江山,与你眼中的江山差别很大。他的江山不是你们所以为的那些。」
「妳自认很了解陛下?」他这才发现他又被吃豆腐。
「我不该吗?」浩瀚有那么难摸清楚吗?
然而这在孔雀的耳里听来,却成了他们是夫妻,彼此相知相惜自是理所当然,不知怎地。他的心薄有点酸。
「你以为浩瀚为何不顾一切也要让你复生?」她靠在他的臂上把玩着他的长发,「浩瀚不会放开你们四人的,因要他舍弃你们,他会很心痛的。」
他没想过他们四人在浩瀚眼中这么重要……只是,真是这样吗?
「我们四人中,妳最欣赏谁?」他挪了挪身子,免得她整个人都靠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