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布疋滑落满地,海滟一边瞋怪店家一眼,一边蹲身帮忙去捡。
「老板,你是不是生意做得太大,身子欠补?」
「没没没!没的事!」老板尴尬憨笑,「只是突然听您说嫁人了,有点不太敢相信。」
「有啥不敢相信的?」她娇媚地再瞪了老板一眼,「哪个姑娘家最后不是要嫁人的?」
「是是是,那倒是!」
老板边点头边狐疑,怪哉!没接到街头小霸王的喜帖呀?莫非这花魁嫁的不是他?
但不可能呀,她之前每回来买纱都是笑咪咪地说要穿给我家伯虎看的,那一脸的柔情蜜意半点不假,再加上那一回七个女子当街对上,轰得「街头小霸王」成了「街头破布衫」之事还历历在目,众街坊还为此设了赌局,赌这小霸王最后情归何方,是不是能得享七人之福,却没想到不过时隔三个月,这花魁竟已他嫁?
海滟轻呿了声,打断了老板的思量。
「一边点头一边怀疑?怎么,不信吗?」她嘟起艳唇,手扠上柳腰,斜身向外,娇声唤道:「夫君!你还不快点过来?有人在欺负我呢!」
一声「夫君」娇斥惹得整条街的人几乎都停下脚步。
那嗓音娇娜无比,缭绕不绝,既是妩媚又是勾魂,女人听了吃味,男人听了软腿,想佯装没听见都还办不到,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原是端坐于茶坊中的男人缓缓放下茶杯,没好气地起身往丝绸庄走了过去。
辛忍边走边皱眉,他说过让她别在人前这么喊他的,她却总是不当回事,他真担心她日后恢复记忆时,可能会恼得去撞墙,毕竟这里可是她的故居,不是海禹。
香风拂来,海滟笑攀着辛忍的臂弯,「夫君,你瞧瞧这丝巾适不适合母后──」
辛忍没让她有机会把话说完,扔下足以让老板三个月甭做生意的金元宝,拖着她快步离开。
反正采购任务已达成,她也就无所谓地由着他了,挂在他臂间叽叽喳喳的,一刻也不肯停下。
「这苏州城好不好看?」
「好看!」
「方才茶坊里的碧螺春好不好喝?」
「好喝!」
她娇娇一笑,偎近他怀里撒娇,大眼睛眨巴眨巴。
「你的滟儿漂不漂亮?」
辛忍叹气瞥她一眼,有些无力,「很漂亮!」他必须这么回答,因为太清楚她不达目的绝不松手的脾气,当她需要被赞美的时候,他最好乖乖听话。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海滟笑得更灿烂了,她依在他怀里哼着苏州小调,他听着恍神,心里却有个角落,恐惧更深。
他怕的是,她就快要离开他,就快要变回别人的女人了,这段他不小心偷来的爱恋,是不是就快要走到终点站?
他更怕的是,在失去了她之后,他还能不能拾回之前的岁月,无论是当王还是当和尚,都还能够云淡风清,心头不存罣碍吗?
恐惧归恐惧,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为她也是为自己,他不要一辈子战战兢兢,不要她哪一天突然醒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说若非法术蛊惑,她根本一辈子都不可能会爱上他的,骂他是个骗子、恼他顺水推舟给了她一个原非她想要的人生。
就为了这些他改变了原有的行程,谁也没带只带着她,派人驾了艘小船载着他们来到中原。
他留给父王一封信,请父王代为主政,他得伴妻返乡,至多三年一定赋归,希望父王给他一段自由的时光,别惊动国人,更别派人来寻他。
至于海滟,她只当他是带她出来散散心共度两人时光罢了,开心得不得了,一点也不知道他是打算着要将她还给另外一个男人。
他知道她对他好,也知道她是真心真意想做个称职的妻子及王妃的,但他更清楚的是,那只是她手肘上的玉镯子在作祟,以及她那种固执的「身居其职就当守其分际」的习性罢了,她并不是真的爱他的,并不是的,他不断提醒自己。
为了哄她开心,在她被他点昏在浴池畔的隔日,他只得骗她说,两人已行过了周公之礼。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海滟酡红着脸,有着羞怯也有更多的迷惑,对于床第之事她都只是听花杏阁里的姊妹说起罢了,听说会痛但又很是销魂,实战经验则是全无,所以也不懂做过和没做过,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妳太……」他想了想,「太兴奋,所以昏了过去。」
「真是糟糕!」
他听到她自言自语兼自怨自艾,还一次一次地向自己咒誓向他保证,说绝对绝对不会再在「紧要关头」上晕过去了。
但她始终无法如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几乎是才想吻他就晕了过去,然后隔日晨起时再猛向他鞠躬说对不起。
在她的认知里,一个上床就睡着了的妻子,真是失职的该下十八层地狱。
不过她自责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他事前就已先派人来过苏州,查清楚了海滟的花杏阁所在,也查出了街头小霸王的住处,这场闹剧,也该要进入终章了。
「嘿!有冰糖葫芦呢!」
百年石桥上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勾去了海滟的注意力,她松开他蹦蹦跳着上前挑选,却突然腰上一紧,她还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就被抱着飞起,跃点停下之后她才发现是被辛忍抱着,矗立于石桥栏柱之上。
海滟困惑地睨着辛忍,双手挂在他颈上,问句尚未出口,扭过首才见着了她方才站着的地方,石板上黄渍点点,伴随着烟硝袅袅。
她瞪大眼睛终于明白,若非辛忍动作够快,她已被那腐蚀性极强的毒水给泼着了,若非受伤就是毁容,明白了过来后她正想开口骂人,他却已代她出声。
「为什么伤人?」他问的是那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冰糖葫芦稍移,露出了张猥琐瞇眼的瘦猴男人脸,「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又是这一句!
辛忍皱眉先将海滟放下,继而出手,很快地就将男人给扣紧。
「是白云帮?」
他不得不这么问,因为自他们进入中原后已遭伏击了几回,乞丐、挑夫、卖针黹的,就连街边卖菜的老婆婆,都有可能是来伤人的。
原先他还以为是海外敌国的头子得到了情报知道他来到中原,想挟持他进犯海禹,末了才知道这些人并非出于同一个组织,只是为着高额赏金而来,目标则是海滟。
这些人的手里都有着海滟的画像,画像后面还写了价码,毁容一万两黄金、断肢七千两、弄瞎六千两、刺盲五千两……就连若能让她狼狈落水也都能有一千两的黄金。
悬赏单上落款是白云帮帮主。
好狠!辛忍看完后不得不摇头。
「不!」男人摇头,在见识过了辛忍的身手后,现在已是全身抖颤、恶笑不再了。「是骠鲨将军府,此外还有……」
辛忍皱眉,还有?怕男人说话不老实,他将男人手腕一扳,只见男人眼泪鼻水狂飙。
「还有荠王府也另行有赏。」
老天!
辛忍松开手,容着那手臂已脱臼的男人哭着逃之夭夭,一把将海滟抱下桥头。
「妳的仇人可还真多。」
是呀!
海滟一边皱眉一边苦苦思索,却想不起自己是在何时得罪了这些人的,若说是盗宝的事,合该是直接报官,而不是这样到处悬赏找人伤她吧?
那白云帮帮主、骠鲨将军府,以及荠王府的紫郡主,好像……好像……都是为了某件事情才和她连在一起的吧,但到底是为了……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她会想不起来呢?
「想什么?」
他温柔问着她,却见她摇头一粲,伸臂娇搀着他,「什么也没想,我饿了,夫君,咱们先去吃东西吧。」
辛忍伸手将海滟侧拥入怀,目光流露不舍,轻吻了吻她的头顶,他嗓音微哑的开口。
「吃东西不急,我先带妳去见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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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忍带着海滟来到城外一幢茅庐,屋后有一条小溪,屋前有一方小院,茅屋竹篱配上了浅溪,虽是简陋朴拙,却又处处流露着风雅。
竹篱前有一幅字,字迹龙飞凤舞,看得出写字的人性格拓达不羁。
儒生作计太痴呆
业在毛锥与砚台
问字昔人皆载酒
写诗亦望买鱼来
两人来到茅庐外后,辛忍拉住了海滟,并看出她的眼神在乍然见着茅庐时闪过的错愕恍神。
这里是哪儿?
她好像之前曾经来过这里,也曾在里头笑过、闹过、玩耍过,还曾痴笑支颐立在窗旁,央求个人替她写诗、为她作画,曾有一首诗……
海之滟女,梦寐以求
渴盼眷慕,心心念念……
诗很长,她只能记得前几句,因为她竟连那个为她写诗的人都给忘记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蹙紧了玉眉。
「进去吧。」
辛忍看着她的心神恍惚,忍住了叹息,搀起她的手推开竹篱木门来到院子里,却在门板外听到了里头传出的争执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