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恩扬是何许人呢?
只要是学音乐的人,没有人不知晓他的大名。
他出生于音乐世家,父亲季伯钦是国内知名小提琴家,母亲韩美黛是中美混血儿,也是享誉国际的钢琴家。在这种背景下,他理所当然地也走上了音乐之路。据说他四岁开始学琴,八岁就和父母一起公开演出,获得极大的赞赏,隔年还赢得全国儿童组钢琴比赛第一名,成为人尽皆知的音乐小神童。
十岁那年,他随著父母移民美国,之后辗转至巴黎音乐院深造,二十岁时便已拿下几个国际主要音乐大赛的大奖。这些年来,他不断受邀到国外巡回演奏,并且开始尝试自己编写乐曲,每次的演出总能获得各地乐评人一致的赞扬,可说是近年来享誉国际的知名华裔钢琴演奏家。
我曾听过他的现场演奏,那种灵魂与音乐共震的动人琴音,至今仍令我无法忘怀,他也因此成了我心里最崇拜的偶像。
今年四月,他在亚洲巡回演奏完毕后,决定在台湾停留一年,并应邀至我就读的大学担任客座教授。这虽然是个令人高兴的好消息,不过,他只负责几名优秀研究生的个别指导,在校园里出现的时间并不多。
原以为这样出色的音乐家是不可能跟自己有任何交集的,没想到我第三份打工的雇主竟然是他。
请别误会我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有些人只适合用来崇拜,并不适宜占为己有;何况现在的我,一点风花雪月的浪漫因子都没有,目前我的生命里只装得下钢琴和赚钱这两件事。
其实,令我兴奋的是,自己或许有机会请他指导琴艺;冲著这一点,即使让我做白工我也愿意。
然而,高兴之余,不免也战战兢兢。
据一个上学期未曾接受过季恩扬特别指导的硕士班学姐说,他的脾气有点怪,不易亲近;何慕怀也说了,他是一个“面恶心善、不擅言词与情感表达”的人。
大抵会有这种评语的人,说穿了就是不好相处。
当然,我并不会因此就打退堂鼓。就算这份差事真的不好做,我也会将它视为一种考验。毕竟,这三个多月来,我已经证明了自己是能吃苦耐劳的。
再一次深呼吸后,我举起手按下门铃。
等了约莫十秒钟,无人应门,于是我又按了一次门铃。
好半晌,仍是无人应门。我忍不住皱眉。何慕怀告诉我的时间是这时候没错呀,他不会不在家吧?
迟疑了一会,正当我准备再按一次门铃时,大门霍地开启了,我的手指登时僵在半空中,眼睛对上出现在门后、一张脸色难看的面孔。
我猜想他应该就是季恩扬吧。只是,我还来不及细看他长得什么模样,就被他阴沉的脸色给怔得脑子一片空白,忘了该先自我介绍。
“你是谁?”粗嘎的嗓音及不悦的语气,显示出声音的主人此刻明显不佳的情绪。
我赶紧收回手,很有礼貌地朝他点了一下头。“我……我是何慕怀教授的学生,是、是他介绍我过来的。”真糟糕,我竟然吓得说话结巴。
老实说,我并不是那种胆子小、容易受惊吓的女孩;也不是脆弱的温室之花,禁不得别人一点坏脸色。会有这样的反应,纯粹只是因为自己的心理准备不够。我以为季恩扬是不好相处的,但没想到初次见面就有幸领教到他的臭脸。
听了我的话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你是杜芳乐(ㄉㄜ`?”声音依然冷又沉。
“款……”听到他这么叫我的名字,我的脸部开始像毛毛虫般控制不住地扭曲了下。“季教授,呃……那个……我的名字叫杜芳ㄩㄝ`,音乐的乐,不叫杜芳ㄉㄜ`。”
顾不得他的脸有多臭,情况又是如何的不适宜,我还是忍不住纠正他了。没办法,我就是无法忍受别人叫错我的名字,因为那念起来感觉差好多。我是一个非常注重感觉的人。
然后,我感觉他的双眼微眯了下,赶忙朝他挤出一抹微笑。
“你知道你迟到了五分钟吗?”他突兀地说,语气更冷了。
啊?!我愣了下,随即低头看了眼手表……还不到五分钟啊。
当然,我没敢说出口。看了眼他的脸色,心想:算了,就算还不到五分钟,我也是“迟到”了,赶紧识时务地道歉:
“很抱歉,下次我一定会准时。”我很诚意地说。
他看了我一眼,难看的表情并没改变多少,只冷冷地说:“进来吧。”
跟著他进门后,我在他的示意下,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
“我简单跟你说明一下你的工作性质和范围。”季恩扬冷淡地看著我说,“平常时候,你只需帮我整理乐谱,影印教材,处理一些繁琐的小事;再来,每个星期固定清理打扫一次房子,琴房则需每天打扫。”
“清理打扫房子?”我微微一愣。何慕怀并没有跟我提到这一点。
“怎么?有问题吗?”他不悦地堆高浓眉看著我。
我犹豫了一会,低头看了下自己修长白皙的十指。我得承认自己这双手很少碰家事,至多洗洗自己的衣服,还不曾做过什么粗重的活。不过,再想想,凡事总有第一次,何况今时不比往日,只要小心一点,别弄伤手就行了。
“没问题。”我摇了摇头回应道。停顿了下,才又接著说:“至于工作时间……季教授——”
“我们没有师生关系,你称呼我季先生就可以了。”季恩扬微显不耐地打断我的话。“时间方面,你只要一有空堂就过来帮忙。方便的话把你的课表写给我,顺便把手机号码留下,用不著你的时候,我会通知你不必过来。”
我依言拿出纸和笔,写下课表时间和手机号码,然后递给他。
他只垂眼瞄了下,便又将目光对著我。“有些事情,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何教授既然介绍你来,我相信你的品德操守应该没问题。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三样:安静、配合度高,以及良好的工作效率。我想你应该做得到吧?”
我忙不迭地点头。后面两项是很合理的要求,至于安静这一点,显然是主人个别喜好的问题。虽然我算是个活泼健谈的人,不过“识相”这两个字我懂得,还不至于自讨没趣。
“还有,我的卧房不许进入。”他接著又说,“那个地方你不必打扫。另外,打扫琴房时,小心别弄伤了琴,知道吗?”
我很乖巧地又点了点头。雇主说什么照做就是了,也没什么难的。
正当我这么想著时,心里不知怎地突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无端地忐忑起来。随即,我将这种感觉挥开,认为自己不过是有些不适应像他态度这般冷淡、不亲切的人罢了。
无可否认地,我对季恩扬确实感到有点失望,怎么也无法把能弹奏出情感丰沛、情韵动人琴音的他,和眼前这个感觉孤傲又冷漠的男人联想在一块。
当然,媒体对于他个性上的评论与描述我是大略知道的。那些记者们说他带著一身浓厚的艺术家气质,不爱笑、不擅与人交际,这些评语真的算是客气的了。私底下可有不少人说他傲慢、冷淡呢,
不过,老实说,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或许第一次的印象并不准确,他也许只是刚好情绪不佳而已。我这样安慰著自己。
“如果没其它问题的话,你可以走了,明天再开始工作。”将注意事项简述完毕后,季恩扬对我下起了逐客令。
我赶忙站起身,依然保持著一睑微笑,像个小媳妇似地躬身而退。
走出大门、进入电梯后,我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跟著又扯了下自己已然发僵的脸颊。
唉,真要憋死我了!刚才那二十分钟里,大概是我这一辈子——截至目前为止——话说得最少、笑得最僵的时候了。
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得到这份工作算得上幸运吗?原以为是老天爷给的眷顾,会不会最后却变成是我的噩梦?
想起方才季恩扬又冷又沉的臭脸,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在这秋老虎肆虐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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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姐,你的爱慕者又来了。”
晚上,上完小朋友的钢琴课,我刚回到女子学舍,正要打开自己寝室的门时,隔房同校不同系的学妹江馨宜探出头来对我眨眼道。
我眉一皱,手边的动作停了下来。
对于她口中的“爱慕者”,我当然知道是谁。
李聪淇,和我同年同校的数学系男孩,有著一张憨厚的斯文脸庞,自从上学期末在一次社团活动中听了我的钢琴演奏后,便声称为我深深著迷的古怪眼镜男。
我自认长相还不差,但并非那种令人眼睛一亮的美女,充其量只能说是清秀佳人一个。何况,台北漂亮的女孩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