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止步,转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我以为……这里常常有人乱搭讪……」
「我可没有乱搭讪,我是看准目标才上前来的。」嘴角扬起,充满魅力,眼神带着一点难解的光芒,他重问一次:「吃过饭了没?」
谢青雯眨了好几次眼睛,才领悟过来。「你在问我?」
顾以法故意转头,看看四下,巷子里僻静幽暗,「别告诉我这儿还有第三个人。」
黑白分明的眼眸还是默默看着他,不回答。
以前,她是最容易被看穿的。以前,她什么情绪、什么话都藏不住。
「为什么这样盯着我?」顾以法问。
终于问出了一点反应。她摇摇头。「没什么。只不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
「就是你刚刚问的,吃过饭了没。」
简单的回答,配上她平板的语调,却让人觉得有一股难言的孤寂,慢慢浮现。
「一起吃饭吧,我有点资料要给妳。」顾以法指指巷子的另一端。「我的车在那边,停得满远的。」
谢青雯没有推拒,只是迟疑了几秒钟,就随着他走过长长的巷子,穿越马路,来到他车旁。
一路上,她的头都低低的。
「怕被邻居看见?」上车后,顾以法淡淡地问。「不用担心,我刚刚有刻意跟妳保持距离,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才对。」
她欲言又止。好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
车是非常普通的款式和颜色,以让人过目即忘为目的。四个车窗都装了窗帘,而且毫无花色与设计可言,显然不是装饰用的。
「这窗帘……是要遮太阳的?」她终于忍不住好奇,打破沉默,一面伸手摸摸材质厚重的暗色窗帘,还试着拉拉看。「真高级。我没看过这种车用窗帘呢。」
「特别订做的,跟踪的时候很方便。」顾以法轻描淡写。
「你真的常常跟踪人吗?」她的活力恢复了一点点,对这个话题显然很有兴趣。「就像电影里面演的那样吗?」
「我不知道妳都看哪些电影,不过,如果妳以为是像○○七的话,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妳,一点都不像。」
「哦。」居然有点失望的样子。
顾以法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们开远了,到更僻静的郊外。途中,顾以法还停下来买了两个便当。
「这家便当很好吃,我们在车上谈吧。」他把便当交给她时,是这样解释的:「这样比较方便,也很隐密。」
她接过了,却没有打开来吃。「你有得到什么资讯吗?还有,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妳的作息很正常,除了去音乐教室教课,就是在家教学生。每天晚餐时间会过去柏家煮饭,准时出现,风雨无阻。只不过妳并不会在柏家吃饭,因为妳偶尔会到对面的面店吃面,也常常自己出门买菜。」
说着,顾以法把车停妥了,拿起矿泉水喝了几口。
谢青雯只是震惊地望着他。
「你……跟踪我?」她脸色有些发白。「为什么?。」
「要得到这些资讯,还用不上跟踪,只要跟左邻右舍聊聊就可以了。」顾以法耸耸肩。「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每天都过去煮饭,却不在那儿一起用餐……这不是有点像女佣吗?柏家明明有请外籍女佣。」
她的脸色更白了,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好像想把自己沉进座椅躲起来似的。乌黑的眼睛,甚至流露出一丝秘密被说破的恐慌。
「我……」
顾以法没有继续。他看得出她的惊惧:
「先说正事吧。关于柏景翔,我搜集到的资料大概是这样。」他拿出放在口袋的迷你笔记本,翻开看了看,开始叙述:「大部分的朋友都和他在大学之后失去联系,猜想是因为女友以及功课的关系。他是体保生,甄试上大学后,学科跟不上,于是自暴自弃,极少去上课,听说在外与女友租屋同居……」
「没有这种事!我们只是租同一层房子而已。」谢青雯尴尬地抗议。
顾以法看她一眼,继续:「他大学念了六年才毕业,之后去高雄当兵。退伍之后换了很多工作,从推销运动器材到房屋仲介、拉保险都试过,可是一直不顺利,每个工作都做不长,可说是相当不得志。」
「那是因为他的专长根本不是这些!」她的愤慨显而易见,略显消瘦的脸上燃烧着怒意。「你问的都是哪些人?一定不是他的好朋友!」
「我说过了,他到后来和朋友都失去联系,没有人确定他到底在做什么。」顾以法做个手势,要她稍安勿躁。「然后他到人力仲介,也就是负责做引进外劳的公司工作,这个就持续比较久了,一直到他……」
一直到他车祸身亡。
话声渐弱,甚至没有说完,车内落入有些窒闷的沉默。
窗外夜色已经浓黑,微弱路灯的光映在挡风玻璃上,慢慢地开始闪烁。
原来,飘起毛毛雨了。几个小时前燃烧般的太阳,彷佛是不真切的记忆。
谢青雯深呼吸几次,努力平息情绪的波涛汹涌,努力提醒自己要淡然面对。她已经练习了这么多年,一定没问题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有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顾以法原来放在膝上的大手,突然握紧。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而有力,线条优美。以前谢青雯就常嚷嚷,说顾以法有这么大的手、这么长的手指,不拿来弹琴真可惜。而她自己因为自小练琴,手指虽然不短,指尖却圆圆秃秃的,一点美感也没有。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
就像多年过去,她虽然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觉得心境好老,简直是个未老先衰的前中年期女人了:可是,看看顾以法--
年少时的飞扬与青涩已经沉淀下来,配上他一直有的那股独特的慵懒,现在的他,散发着低调、却不容忽视的男性魅力。
这是谢青雯从来没想过的。
印象中,这个学长永远都与人保持着安全距离。好像很随和、很无所谓,可是实际上,他用满不在乎的态度、适时的沉默……拒人于千里之外。
今天,她无法忍受那样的保留。
「学长,无论是什么,都请你告诉我。」谢青雯坚决地说:「我相信此刻没有什么是我无法承受的。」
顾以法却突然笑了,「妳这么确定吗?」
他的笑容,从以前就这么懒洋洋的吗?眼眸还闪烁着一点点调皮的光芒?带着惊人的电力?他以前真的是这样的吗?
「柏景翔退伍之后没多久就听说订婚了,也就是和妳。相信这点妳也知道。虽然如此,你们却没有住在一起。妳开始每天到柏家报到,周末还帮忙家具店的生意,可是身为独子的柏景翔却很少回来,只把父母丢给妳照顾,自己却在外面花天酒地,还和别的女人租屋同居。」
闻言,谢青雯霍然转身,眼眸大睁。「什么引你说什么?!」
「根据我的判断,应该就是近年很流行的,所谓的劈腿。」
「是谁在嚼舌根、散布八卦?!」谢青雯的嗓音,虽然尽力压抑,却还是微微发抖。「到底是谁?讲这种鬼话!」
「情报的来源不能透露,这是行规。」顾以法使出惯技,轻轻带过。「不过这只是我这几天访谈之后搜集到的资料,还没有深入调查,妳听过就算了。还是妳比较希望我全部查完后再告诉妳?」
谢青雯摇摇头。她呼吸有些急促,用力咬紧牙关,耳朵里开始嗡嗡作响,一波波恶心欲呕的浪潮淹上来,
可以的,她可以撑过去的,多少年、多少考验都经历过了,这次也一样,她不会被打倒。
「我想听。」好久之后,她才能开口说话。「无论如何,只要有新发展,我都想知道。」
「嗯。」顾以法点头,开始反问:「看妳这么惊讶,难道之前都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吗?」
谢青雯苦笑。「我不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学长,你应该知道。」
他当然知道。
顾以法对这件事情,可是有着刻骨铭心的体认。
但是他选择沉默,再度跳过一个议题。
「时间晚了,我该回去了。」谢青雯说。「今天谢谢你,以后如果忙的话,学长可以打我的手机联络,不用这样跑来。太麻烦了。」
「我不信任电话,也不相信任何电子记录或通讯工具。」顾以法说。他把写得密密麻麻的迷你笔记本合起来,放回口袋里。
「为什么?」
「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通讯方式。现在的监听技术愈来愈发达了,日新月异。」他又耸耸肩。
「我们讲的这些……会牵扯到什么机密吗?」她困惑地问:「有必要这么紧张、神秘?」
「小心一点比较好,这算是我的职业病吧,放心,不用怕太麻烦我,我会把误餐费跟路程补贴都加在一起,到最后一起跟妳算。希望妳到时候看到帐单时,不会当场昏倒。」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