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奕奕得奇怪:为了一块饼干、一张纸就会眼眸一亮的单纯,说话、笑声都开朗大方……她简直健康得过分。
「那你今天要不要我帮你交点名单?」最后一块饼干还是惨遭她的毒口。吃完了之后,小姐她心满意足,带着一丁点的心虚,试图提供跑腿当作补偿。「我可以帮你交。」
他斜眼睨她。「不用了,我上一节已经自己去交了。」
「喔。」语气有点失望。
奇怪了,他们班的点名单,为什么会让她产生兴趣?
其中必有蹊跷。
「妳有认识的人在我们班吗?」顾以法轻描淡写地问。
「没有啊。」矢口否认。
顾以法虽然话不多,不过,必要的时候,他可是很会套话的。
何况,这位学妹显然不是太难套话。
「没有?我以为妳有熟人。上次好像看到妳在找谁的名字。」
「真的没、没有。」她大声澄清:「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普通人大概会相信了吧,毕竟,她说得那么义正词严。
可是顾以法不是普通人。他瞇起眼,研究着。
她短发下的一双耳朵……已经烧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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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以法一直在观察这个学妹。
观察,是顾以法拿手的。不管是观察人,还是观察现象。身为家中的老么,他已经习惯在兄姊的光芒下,安静蛰伏,观察身边的一切。
所以,有什么蛛丝马迹,他都会发现。
比如说,谢青雯对甜食零嘴有着宗教般的狂热。
她前额的头发渐渐长长了,刺到眼睛的时候,会像小狗一样甩头。
通常心情都很好,精神奕奕;下了课之后,走路像是脚上有弹簧。
上独奏课的时候,好像常常被骂,不过,也常听见她独特、响亮的笑声。
她的笑法一点也不含蓄、不淑女,就是「哈哈哈……」这样,很有喜剧效果,让听见的人都忍不住想跟她一起笑。
午后,琴房流泻出一连串流畅渐强的琶音,紧接着是气势磅礡的终止和弦,之后,静默了一会儿,那个特殊的笑声便响起了。
「哈哈哈哈哈……」师生俩已经走到门边,说话声让隔壁教室的顾以法清楚听见。「老师,妳是在说笑吧?」
老师咕哝了几个字。
「太难了啦!月底要练完,怎么办得到,老师妳不要开玩笑。」
老师显然没有听进去,自顾自地走了。
几秒钟之后,谢青雯抱着琴谱,照惯例晃进了仅有一人的空教室。也照惯例,拿起桌上的饼干就吃。
「哇塞!这次的饼干有职业水准了。」小姐她光吃还不够,拿起一块饼干端详。「连外型都愈做愈美,谁做的啊?这跟我说是外面买的,我都相信!」
顾以法没有答腔,靠在窗边,远远端详着每个星期三下午都会见到的人儿。
她终于修剪了头发,短了许多,不过,刘海带点锯齿状,翻来覆去研究着饼干,眼神与表情却有点……寂寞的样子?
「妳剪头发了。」
「咦!你注意到了?」谢青雯有点讶异,她摸摸自己前额的刘海。「我妈帮我剪的。」
又来了,那一丝落寞,完全逃不过顾以法的锐利注视。
她有点坐立不安,开始叽哩呱啦地解释了起来。
「其实我觉得她剪得不错啦!而且夏天快到了,剪短一点比较不热。我们邱老师啊,就是个别课的老师,她最讨厌学生看谱不专心了,她上礼拜就骂过我头发扎到眼睛,影响视谱速度。她说我就是这样才进度这么慢。可是她要的进度太夸张了啦,叫我月底以前要练完这次的曲子……」
「有谁说妳妈剪得不好吗?」完全没有被旁枝末节给误导,顾以法马上切入重点。「要不然妳为什么说『其实』妳觉得还不错?」
果然,她住口了,乌亮的眼睛望着他。
「妳的同学说的?」
「她们也不是故意的,她们都习惯去比较贵、比较好的地方剪头发,我、我跟她们……我只是……反正我妈帮我剪,她也……我……」
解释得好急好急,她的脸都胀红了。
顾以法的眉锁了起来。「班上同学嘲笑妳的发型?」
「没、没有啊,反正我也觉得满好笑的。你自己说,你刚看到的时候,难道没有想笑吗?」谢青雯带点焦躁地反问。
「没有。」
简简单单两个字,口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夕阳中,靠在窗边的修长帅气身影,姿态一如往常的慵懒,眼神却一反常态,闪烁着奇怪的怒意,让谢青雯不解。
她们班的同学,虽然说不上钩心斗角,但对于家庭环境和她们有一段差距的谢青雯,却一直不是那么友善。
谢青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很能接受、理解。
可是,这个老是在空教室打混、什么社团活动都不参加、好像没朋友没同学,也不用上课的顾以法学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在生气?」因为不懂,所以她直率地问了:「为什么?」
「妳班上的人--」
结果,顾以法还来不及解释,就被打断。
「厚!顾以法,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是跑到这里来约会!」宏亮爽朗的嗓音,顿时充满了空荡荡的教室,还有回音。「来打球啦!我们少一个!石头又扭到脚了,那个笨蛋!」
闯进来的,正是校鼎三足之一,顾以法的同班同学,篮球校队,以无敌阳光笑容征服无数少女心的柏景翔。
高大,帅气,虽然一头一脸的汗,连球衣都湿了,却无损他的魅力,一出现,就能吸引在场众人的目光。
包括谢青雯。
顾以法眼睁睁看着谢青雯那双睫毛长长的乌黑眼睛亮了起来;然后,她的耳朵也跟着烧红了。
哦,原来如此。
「妳是一年级的学妹?」柏景翔看她一眼,笑问:「妳跟顾以法躲在这里干什么?谈心?谈情说爱?」
「呃……」本来是席地而坐,直接坐在讲台边的谢青雯,此刻跳了起来,尴尬得要命。「不是、不是!我只是……刚刚在隔壁教室上课……」
「隔壁教室?琴房?」然后,顾以法看着柏景翔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妳是音乐班的?」
「对啊。」
「妳们练琴都很辛苦哦?我认识妳们班的董娘娘,她国小跟我同校,她家还住在我家附近。」柏景翔往她的方向走近一步。
「哈哈!」又是那个可爱的、可以直达人心的笑声。「你们也叫她董娘娘?我以为只有我们班的会这样叫!」
「当然啊!告诉妳,她从小就是那个母仪天下的娘娘样……」
「真的假的?」
感觉自己已经变成背景,配角了,顾以法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那间开始充满谈笑声、不再空旷的教室。
往后的日子里,顾以法不断回忆起那一天、那一刻。
他思考、假设过各种可能性,如果不是这样或那样、如果那天不是那天……也许,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可惜,所有的「过去假设式」,都是毫无用处的。
在下一个星期三到来之前,顾以法认真考虑了很久。
他认真考虑着,是不是该找别的地方打混,别再去那间琴房旁边的空教室了。
还有,别再继续买饼干了。
虽然有个傻瓜从来没有怀疑过,不见得每个礼拜三都有人上家政课,就算上家政课,也不见得都会烤饼干;而桌上总是会出现的饼干,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一点也没有概念。
怎么能怪她呢,那时,他们都好年轻好单纯。
虽然知道她的眼光将会落在谁身上,顾以法还是在打钟之际,拿起一小袋中午偷溜出去买的手工饼干,漫步在闹哄哄的走廊上,往那个熟悉的角落走去。
然后是下一个礼拜三,以及接下来的一个又一个礼拜三。
彷佛制约,无法克制,不管她会不会出现,不管有没有不速之客--后来变成常客--顾以法都会在紧重的课业之中,抽出一节课的时间,来到那间偶尔听见琴声的教室。
他的高二,就这样过去了。
他的爱情故事,似乎也没有太美丽的开头。
第三章
回忆点点滴滴,近日数度来打扰,让顾以法出现少见的闪神状态。
「顾先生?」小妹的唤声让他顿时回到现实。「客人来了喔。」
古董电风扇还是摇头晃脑,身后电晶体收音机开始播放萧邦的圆舞曲--是小狗?还是华丽?他从来弄不清哪个是哪个。
在一串串俏皮跳跃的音符中,来人翩然现身。
果然文质彬彬、飘逸动人,这才是完全符合社会期望的「学音乐」的「气质美女」。一身昂贵的麻质衣物,大热天还穿了长裙,披着一头及腰长发,却完全没有流汗的样子,令人看得目瞪口呆。
「董小姐,请坐,外面很热对不对?谢谢妳的饼干,好好吃喔!那妳要不要喝饮料?我们有矿泉水、咖啡、红茶、绿茶……」小妹殷勤招呼。对客人的脸过目不忘,这可是小妹的专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