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法医相验的时候,可以从胃中残存物来推测,死者生前最后一餐到底吃了什么。」明明是毫无关系的两件事,顾以法却有办法讲得让人毛骨悚然。他又瞄了小妹一眼。「比如说,珍珠奶绿加手工饼干。」
「好啦!我吃了饼干,是客人带来的。」小妹毕竟年纪还小,三两下就被逼出真话,忿忿不平。「外面还有很多,我拿进来给你,可以了吧!」
这下换成顾以法愣住。「客人?什么客人?」
「四点半的约啊!你刚刚不是说知道了?」小妹很委屈。「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小姐。前几天有打电话联络过。」
「文质彬彬」可以用来形容女生吗?顾以法皱眉。
饼干的香气开始充塞在室内。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百叶窗洒落,身后电晶体收音机播放的钢琴乐声流丽悦耳……这一切,突然让顾以法胸口一抽,有了窒息的感觉。
多么像是以前。他没有淡忘的过去。
那时,还是高中生的他,也会像这样,懒洋洋地摊在椅子上,脚跷到课桌上,拈起一块就放在手边的、刚出炉的香脆手工饼干--
「又有人送饼干给你?这次又是谁?哪个眼睛被蛤仔肉糊到的学妹?」
那个充满活力、朝气蓬勃的嗓音,会突然冒出来,然后,手指修长、线条优美的手便伸过来,很自动地抢走一块。「帮我跟你学妹说谢谢!」
斜眼。「妳也算是我学妹,怎么不拿饼干来孝敬学长我?」
「我们班没有家政课可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来人虽然一身白衬衫、格子裙,整整齐齐的制服,却一歪身,便毫不在乎地在讲台边坐下,开始大口吃起饼干。
旁边,被她顺手一搁的乐谱,在午后的阳光下,翻飞出耀目的光芒。
等她狼吞虎咽吃到第三块饼干时,顾以法忍不住发声阻止:「谢青雯,饼干是送我的,却被妳吃光了,这算什么?」
「我是帮你的忙!」谢青雯舔舔手指,意犹末尽。「很好吃,这次送来的又进步了。学长,你这么好吃懒做,照这样吃下去,总有一天会变成大胖子。我帮你消耗一些,是为你好耶,快点感谢我吧。」
被她理直气壮的谬论说得哑口无言,顾以法瞇着眼,打量面前这个大言不惭的某人。
周三下午是社团活动时间。从高一开始就什么社团都不想参加的他,总是躲在琴房旁边的空教室里打混。
他喜欢一个人独处。
除了隔壁琴房偶尔传出的小小乐音之外,这间教室地处偏僻,不管老师或教官都不会巡到这边来,对于顾以法来说,再适合不过了。看是要休养生息,打瞌睡、写作业、看闲书、拆爱慕者写来的信或礼物,甚至什么都不做,就光发呆冥想也好,统统都很自由。
结果,一年多的悠闲岁月,这学期开始,被一个不远之客终止。
不速之客,就是正以惊人速度在歼灭他的饼干的,谢青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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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音乐班的。
独奏课被排在星期三下午第七节。每次上独奏课,也不知道是老师混还是学生混,一节课时间还没过半,就已经上完了。
某个礼拜三下午,从琴房出来,经过空教室,不小心瞥见里面有人,好奇的谢青雯探头。
那时,她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靠在教室后面的墙上,一动也不动,好像在罚站一样。
「同学,你在干什么?」生性有点好管闲事的谢青雯忍不住问。
那个靠墙立正的男生抬头瞄她一眼,扬眉,没有回答。
如果碰个钉子就摸摸鼻子离开,那她就不是谢青雯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站着?」她索性走进空荡荡、课桌椅都有些蒙尘的教室,打量着对方,追问。
「我腰痛。」回答很简洁,嗓音却出人意料地低沉悦耳,带着一点耐人寻味的慵懒。
谢青雯认出他了。
高二的几个名人里,就是他红得最令人不解。
演辩社的梁伊吕,玉树临风,充满儒雅气质,又能言善道,受到校内女生爱戴这没话说;而篮球队的柏景翔走健康阳光路线,更以好球技,好身材、爽朗灿烂的笑容掳获一票学妹的心。
但是这个顾以法嘛……
论成绩没有梁伊吕好,在运动场上又没有柏景翔表现那么亮眼,却依然被认为是鼎足三立的其中一「足」,被学姐、同学及学妹们--这包括谢青雯的同班同学--热烈谈论着。
难道他那个懒洋洋的调调,是现在的新流行吗?
坚信年轻人该有朝气的谢青雯,始终不了解。
「呃,腰痛?」谢青雯怀疑地看看他。除了那动也不动的姿势以外,她实在看不出什有 异状。「腰痛为什么不坐着休息?这样站着有用吗?」
顾以法沉默片刻,在她开始觉得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开口。
还是那个懒懒的声调。
「坐着上课一整天,很累了。我要站着休息一下。」
说真的,「站着休息」这种理论还真令人不解。谢青雯摇摇头,决定放弃。「那你慢慢休息吧。抱歉打扰你了。」
「喂,等一下。」他突然叫住转身要离开的她。「妳是一年级的?社团活动结束了吗?」
听出他的疑惑,谢青雯回头。「还没,大约还有二十分钟啦。我是在隔壁上课,提早上完,所以……」
在隔壁上课?隔壁一整排都不是普通教室,而是琴房……
神气的浓眉又挑起,略显瘦削,五官却很端正、俊秀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打量着她。
「妳……是音乐班的?」语气中带着丝隐隐的嘲谑。
「怎样?不像吗?」她却听出来了,很快进入备战状态,反问。
初次交手,两人都因为对方反应的敏捷与精准,而刮目相看了下。
「麻烦妳帮我一个忙。」顾以法抬抬下巴,示意她看桌上。「点名单,放学前要交到训导处,妳回教室会顺路经过,可以帮我交一下吗?」
这是小事,谢青雯眼睛一转,随即很爽快地答应。「好。」
「我的腰……」
「没关系,你行动不便嘛。」谢青雯摆摆手,打断他的解释。她生性本就好管闲事,何况,帮学长跑腿,是所有学弟妹的天职。
她拿着点名单出去了。
然后,经过窗前时,顾以法看见她眼睛发亮,一面走,还一面翻阅,好像在找什么一样。
她在找谁的名字?
怀着这样淡淡的疑惑,在下个礼拜三,她又提早下课时,顾以法看着她大摇大摆走进只有他一人的空教室。
「啊!学长,你的腰没事了吗?」看着他懒洋洋的坐姿,谢青雯随口问,算是尽了学妹的义务。
然后,雷达启动,她敏锐地皱皱鼻子,很权威地宣告:「有饼干!」
「妳要……」吃吗?
他的「吃」字都还没出口,问题还没问完,只见一只玉手毫不犹疑地迅速伸过来,直接袭击目标--搁在桌上的一小碟饼干,然后,其中一块便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这地球上。
「谢谢,我不客气了。」她模糊不清地说,笑瞇了一双眼。
顾以法以手支着下巴,无言地看着这位不大客气、不大文静、在他面前不会脸红说不出话来的小学妹。
柏景翔和梁伊吕那两个蠢货,还说音乐班的女生素质高、有气质、端庄又大方……显然眼前这一位,是个大大的例外。
「妳怎么问都没问这饼干是哪里来的,就这样吃下去?」天生防卫心很重的顾以法叹口气,喃喃地说:「不怕吃了有事?」
「还用问吗?今天七,八、九三班上家政,轮到她们做饼干了。」
她可不是笨蛋!今天下午家政教室所在地附近,方圆几百公尺之内,都闻得到饼干刚出炉的香味了。
音乐班教室就在家政教室楼上,她可是垂涎了一整天:可惜这些作品通常没她的份,任她怎么攀交情,威胁利诱都没用。
这些饼干,是学妹们孝敬心仪学长用的。
「妳这么爱吃,那轮到妳们班上家政课时,不就一出炉就一个也不剩了?」
谢青雯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他,好像他讲的是外国话一样。
「我们音乐班没有家政课啊。」她解释着:「别人上家政的时候,我们班要上合奏课。」
「那……自习课呢?。」
「也没有,通常用来补课。」
「社团活动?」
「上个别课,就是独奏啦。」她在顾以法的默许下,又拿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反正所有艺能科目都没有就对了。」
生活中只有练琴这件事,是怎样的一种境况呢?除了普通学科之外,还要面临术科的考验。比起一般高中生,压力应该大很多吧?
他们学校的音乐班算是第一志愿,竞争本来就很激烈,多的是从小以优渥家境栽培出来的富家优雅女学生。
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一位--对仅存的饼干还虎视眈眈的谢青雯,却好像一点都没有沾染到那种世俗认定的、学音乐的女孩的富贵气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