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叫自己别再抖了,可是……她办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她在发抖,这半夜骑着脚踏车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也放软了:「妳还记得我是谁吗?」然后将手电筒的光打在自己脸上。
一张皱着浓眉、冷肃的男人面孔映入她眼眸。
沈悠悠眨了眨眼,脑子有一剎那的空白。然后,她认出了这张熟悉的脸孔--
「哇……」控制不住的泪水夹着大哭声宣泄出来。
男人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哭给弄得手忙脚乱。「喂!喂喂……不记得就算了,妳干嘛哭?」下意识伸手想要安抚她,又觉得不妥,赶快收了回去,想摀住她嘴巴避免她把附近的死人吵醒也不行;他不禁挫败地吐出一口长气,开始在心里咒骂自己干嘛没事自找麻烦。「我说……妳要哭就继续哭吧,我先走了。」长腿再次跨上脚踏车。
但,忽然间,他的大衣下襬被一只小手紧紧抓住了。一张哭得凄凄惨惨的小脸对着他,并且终于吐出哭声以外的声音:「……不……不要走……」哽咽的、几乎快上气不接下气的。
男人,杨傲群,又一次挫败地叹气。他跨下脚踏车,走到她的机车旁,将她仍握着机车把手的另一只手扳开,然后试着发动机车。「妳怎么会一个人半夜在山上?妳脑袋坏了是不是……」想起刚才一发现这半夜牵着车走在路边的家伙竟然是她--别问对人的面孔一向记性奇差的他为什么会一下子就认出才见过两次的她,而且两人的最后一次会面已经过了半个月--他先是惊讶,接着是怒火燎原。
接近半夜两点,这不知死活的家伙是在干嘛?嫌自己命长在这里招牛鬼蛇神哦?
发不动。这小绵羊还真是有个性嘛。
身后的抽气哽咽声慢慢止住,然后传来她细细小小的解释:「我和其他同学……一起上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只是……我的机车突然出问题,而我又骑在最后面,他们……没发现,所以我才会被丢在这里……还有,我的手机也刚好没电了,本来我是要打电话求救……你……幸好你来了……」渐渐停止了颤抖。他的出现给了她强大的安全感。她……安心了。
「妳不是不记得我了?」她的声音让他想起了红着眼的、可怜的小白兔,听着她已经略略恢复组织条理的叙述,他心头的怒火慢慢平息了下来。不过这时他突然瞪着手电筒照射下的仪表板指针,表情有些难看。
「我记得啊。」沈悠悠仍抓着他的大衣没枚,很怕他会忽然将她丢在这里,毕竟……她并不真正了解这个人,谁知道他在下一秒会不会做出什么事。
但奇异地,她就是不怀疑他是坏人--而且是会变身成狼的那种。
「机车没油了,妳都没发现吗?」杨傲群咬着牙,又有些无力地一字一字吐出口。
「咦!啊?」沈悠悠一听,马上凑过去看。「真的耶!我怎么不知道!」她偶尔才会骑这辆车,所以根本不会去注意到这个。难道说,她的车不是坏掉,只是油没了?
光听她这回应,杨傲群就知道她是真的没注意到,而且……是对这种小事从不注意的那种。
他忍住想搥人的冲动,重重抹了把脸;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便估量出现实状况。
「把车子放在这里,明天一早再处理。我现在先载妳回我家,妳再打电话叫妳的家人来接妳。」他不能丢下她,更不想陪她在这里等下一个英雄出现。管她信不信任他,就这么决定了!
看她还在发呆,他干脆自己动手将她车厢里的背包抓出来塞到她手上,接着再找了一处比较隐密安全的树丛,把她的车子安置在那里--而在他一边做着这些事时,那家伙几乎像背后灵一样紧贴在他身后,手还紧捉着他的衣服不放。
他没生气,也没驱离她,因为他知道她还在害怕。
把车钥匙塞进她的袋子里,他押着她在脚踏车后座坐好。「喂!拉好,妳要是掉下去了,我可不会回头再把妳捡起来。」恐吓语气下其实包藏着几不可察的暖意。
沈悠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感觉出来了。她坐在后座,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
前头的男人似乎僵了下,接着开始踩动踏板。
原就高头大马的男人,就算后面多载了个人,也丝毫不感吃力。
「谢谢你。」倾听着脚踏车的跶跶声,失神地望着他沉稳得像座山一样的宽背好一会,沈悠悠这才突然想起了似地对他说。
沉默三秒钟,他故意带着恶意的声音回她:「谢什么?妳不知道我是要把妳带去卖吗?」
沈悠悠听他这么说,心情却更加放松了。她笑。「黑道大哥兼人口贩吗?」不小心透露出对他的第一印象。
杨傲群不计较。因为她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妳还满有胆的嘛!怎么!不哭了?」知道她的情绪已经稳定多了,他才敢放心开玩笑,没办法,他只要听到女人哭就头痛。
「本来我是不敢哭的,还不是因为看到你我才哭。」沈悠悠一点也不觉得丢脸。但怕他以为她平常就是个爱哭鬼,因此有必要澄清一下。
杨傲群哼了哼。「干嘛?我长得像鬼见愁吗?」
沈悠悠在他后面猛摇着头。「才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会是你救了我。你都不知道,这里路上半个人也没有,又黑又暗,而且之前我才听男同学讲了鬼故事……」忍不住转头看着两边逐渐出现路灯的景象。虽然已经得救了,但想到刚才经历的事,她还是不自觉地把前头温暖安全的人体抱得更紧。
「喂!别把我勒死了。」杨傲群警告后面的人。
沈悠悠只肯稍稍放松一些,因为很舒服嘛。「我不叫喂,我叫沈悠悠,悠游自在的悠……啊!对了,你怎么和我一样半夜一个人在这里?而且……你还骑着脚踏车,你家就在附近吗?」本来想问他刚才问她的那一句--妳脑袋坏了是不是--但是怕被他丢下车,所以她很聪明地没说出口。现在终于想到这事了。
对耶!她就这样被他载着走,早应该问他了。
难怪他以为她很好骗。
不过……他竟还记得她,让她感到莫名的高兴。老实说,自从上次和他在学校礼堂后台见面后,从来不去看文学书籍的她,偶尔也会去书店翻翻瞄瞄,看到他的名字时,就会想到他一次。虽然次数不多,但总也还记得这个人;丢了他给她的纸条,她觉得遗憾,不过也知道就算她留着那张纸条、就算她真的遇上了什么困难,她也不可能真的打那支电话给他。因为他是Andre Young,而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大学生。所以,她原本已经打算将这件事、这个人当成她人生中一次特别又意外的插曲的,哪里知道……
她到底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啊?竟然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遇见了他,而且出现得那般巧!
嗯,好心有好报是不是就像这样?上回她救了他,这回,换他当英雄了。
杨傲群将车子转进一条小径,经过了几栋散落在两旁,早已陷入沉寂中的屋舍,最后停在一道两边亮着晕黄灯光的矮篱芭前。
「到了?」沈悠悠已经发现到他们转进不同的路了。当他停下来时,她也跟着跳下车。
杨傲群将门推开,牵着脚踏车往里面走。而沈悠悠一面跟在他身后,-面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四周。
她正穿过一个小小的、但花木扶疏充满香气的庭院,接着迎接她的,是一幢木造、老旧,却给人沉稳朴实感觉的日式屋子。
屋子里,不知道是在哪个角落的柔和灯光透了出来,洒落在屋前的廊上,沈悠悠站在草皮上看着地板上的反光,有些发呆。
将车随意放在院子里的杨傲群,一走过来就发现她站着没动。
眉头一扬,他越过她,踩上阶梯,在廊下脱了鞋,就自顾自地进门。
沈悠悠立刻回过神,见他的背影就快消失在拉开的门后,赶紧跳上去要跟上他,不过才在走廊上跑了两步又觉得不对,马上坐下把鞋子脱掉,这才光着脚丫子走进屋里。
一进屋里,她就又呆住了。
在她面前的,是一问和式客厅:榻榻米、桌椅,还有其它摆设,完全是日本原味。恍惚中她还以为自己一不小心踏进了哆啦A梦的如意门跑到扶桑国去了。
四周静悄悄的,她忽然害怕了起来--
「喂!杨傲群,你在哪里?」她即刻出声,但又不敢太大声地叫着那个把她带来,却突然不见了的男人。
这屋子看起来很有点历史的样子,搞不好里面还藏了什么住在这里的十八代屋主。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想到那男人竟会住在这种地方,原本还以为以他的身分地位,会住在那种大豪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