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磁性的嗓音低沉温存,「妳该知道我待妳有多好的,真心可鉴……闹?!我舍得吗?」
诗晓枫垂下殷红的脸蛋,不自在地转头,轻啐一声。
「真心?你确定你真的有这东西吗?舍得?你不舍的东西太多了吧?」
铺子外头传来召唤,她用细白贝齿咬了咬下唇,莲足挪移,不再理会一老一少,径自快步往外走去。
见少女走远,老人翻了翻白眼。
「瞧瞧你!死性不改,三言两语又在哄女人了!」
「什么叫死性不改……」男人瞪他一眼,缓步踱至牕边,「我自认已经十分努力了。」
半点不假,割心舍爱,痛彻心肺哪!
「努力?」老人冷哼一声,跟着踱了过来,「你甭努力旁的,只要多管好你的嘴便行。」
「老头,你不是确定了今日午后翘楚大将军会打这儿经过,怎地到了这个时候都还没见着人?」
「我叫月老不叫老头!」老人一脸没好气,「小龟虎!多给点尊敬吧。」
男人瞇眸回瞪,「你叫我啥?」
「龟中之虎,有何不妥?」还是你想叫王八小虎也行!让爱七次,呵呵,不容易!
「谢谢!」男人反唇相稽,「是挺不错的,毫无中用之『越来越』老。」
「你你你……」老人喷高了白须。
第1章(2)
「别斗了!」男人健臂一举,沉压住了拚命跳高的老人,「你倒说说看,如果那家伙始终没来,咱们的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甭紧张!」说到这个,老人笑得很是得意,「我打探过了,除了翘楚大将军,贺相府二少、蒋家钱庄三掌柜、德记洋行那总把子……甚至连扬威镖局的少东家都会于今日途经苏州城,这么多个合适的选择机会,肯定没问题。」
洛伯虎叹口气,明白月老的意思。
所谓「合适」就是对方身家清白、未婚、上进、家境小康,不会让他心爱的女子嫁过去后饱一餐、饿一顿的,也不会拳打脚踢,不知怜香惜玉,更不会长相猥琐,惹人作呕。
呃……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对方必须尚未与其他女子产生瓜葛,以免多女共侍一夫的悲剧重演。
就是因为得谨慎,所以他们才会千中挑、万里选地择定了这一日,并做出这一道「禅意豆腐脑」来。
「好了,别再说了,认真点吧。」洛伯虎甩头挥去伤怀强自振作精神,离开了牕旁。「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好到外头去拦客进门了……咦?那碗豆腐脑呢?」
「豆腐脑?不就好端端地在……」
月老原先当他在说笑,凑过身来才瞧见小几上空无一物,那碗被他们盯了老半天的豆腐脑,已然不翼而飞。
洛伯虎急得直跳脚,甚至还爬到几下去寻找,没找着豆腐脑,却看见了一双莲足朝他这儿边蹦边跳走了过来,是诗晓枫的小妹诗晓桠,他连忙爬起身,紧箝着她的双臂摇着问。
「晓桠,妳有没看见这桌上的一碗豆腐脑?」
「豆腐脑?」诗家小姑娘被摇得有些头晕了,「洛大哥指的是那碗放在这桌上,凉了好久的豆腐脑?」
「嗯!」
「禅意豆腐脑?」
「嗯嗯!」
「放在这儿老半天没人动过的那一碗?」
「嗯嗯嗯!就是它!就是它!」洛伯虎放开她改用双手拉扯头发,受不了这小丫头的温吞,「快说!是不是妳拿去给人吃了?」
拜托!千万别告诉我……妳拿去喂猫喂狗!那就惨了,惨绝人寰了!
「干嘛那么紧张?」诗晓桠满脸困惑,「不过就是一碗豆腐脑嘛,咱们『老诗记豆腐行』里啥的没有,豆干、豆腐最多,洛大哥和月爷爷若是想要再吃,晓桠让姊姊再去洗过就是了嘛,干嘛要这么--」
「诗晓桠!」洛伯虎急得伸出虎掌箝紧对方肩头,惹得小姑娘直嚷疼。「废话省略,快说!那碗豆腐脑现在在哪里?」
「干嘛这么掐人?疼死人了!待会不叫大姊揍你才怪,别以为你会是我未来姊夫我就会让着你,我我我……哎呀……放手!痛啦!我说我说!笨蛋,你没瞧见那碗豆腐脑……」诗晓桠边骂边转头努嘴,「不就还在那儿?」
小姑娘转头,一老一少两对眸子也跟着转。
他们将目光投往铺子外的檐廊底下,在那儿有个衣衫褴褛、浑身恶臭的流浪汉,他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然后他伸出手,面无表情地接过那一身藕紫衣衫,清甜纯美的少女,为他奉上的一碗豆腐脑。
「今儿个生意不错,铺里赚得不少,大姊说瞧那家伙怪可怜的,睡在那里也好一阵子了,光喝雨水啥都没见他下肚,又对谁都不理不睬,肯定是自尊心太强,不求嗟来食,所以姊让我进来端碗豆腐脑给她,由她出面去请他吃……」
晓桠话还没完,洛伯虎已冲出铺子,扬声大叫--
「晓枫!千万别给他吃下!千、万、别……」
他的大叫声惹来街坊邻居的好奇目光,却已来不及阻止那正在进行中的憾事了。
日头底下,落魄汉子仰天张大口,白瓷碗随即见了底。
第2章(1)
碧草无边,苍郁翠林。
穿过了林子,涓涓溪鸣,清响逐山溪,漱乱石、浮光轻溅,好一幅仲夏溪景。
画面绝美,一半是因着山间景色诱人,另一半,却是因着那正在溪畔密林里,在枯树根边蹲身采蕈的娇甜人儿。
绛紫色的春衫褂,粉嫩色的小马甲,沾惹了红泥的丝履,麻花辫子一个轻荡甩开,诗晓枫叹口气地抬高螓首。
她睇了眼挂在手腕上的竹篮,里头已有了不少大大小小、各形各貌的蕈菇。
蕈类多半生长在阴暗且潮湿的泥地,有的出现在枯木上,有的从腐植土中冒出来,甚至还有少部分是长在动物的粪便、或是还活着的植物上的,它们多半都是以菌丝伸入枯死的植物或动物的尸体中,摄取所需的养分。
蕈类是素食品中极有营养的一种,加上口感软脆,极对老人家的脾胃。
牛肝蕈、老人头蕈、鸭掌蕈、珊瑚蕈、满天星蕈、喇叭蕈、冬瓜蕈……等等,为了这一篮子的宝贝,她已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了,偏偏就是寻不着姑婆老记挂在嘴边的「竹丝蛋」。
记得姑婆边吸着口水边描述着,「那竹丝蛋哪!外型活像颗熟鸡蛋,吃起来口戚脆嫩爽甜鲜馥……」她满脸俱是耀眼生辉的光芒,「令人宛如臻登仙界,不亦乐哉!」
诗晓枫垂下美眸,不想让老人家看见她眸底的怜悯。
好可怜喔!
姑婆可知,不需要「宛如」,她很快就要去拜访神仙了吗?
那日爹爹特地将她叫了过去,再三嘱托,叫她一定要过来陪陪姑婆走完她「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
「是什么病?」诗晓枫不但雪肤如豆腐般软腻,心也是的,只是听父亲这么说着,她已经泫然欲泣了。
诗谷怀咳了咳,转开视线。
「呃……那些个医术之名,名头太长爹爹没能记得住,不过大夫非常确定,至多半年,她老人家就得要『离开』咱们啦。」
姑姑见谅,但侄儿说谎是为了救妳最疼爱的侄孙女,只能将来再向妳老人家祈谅了。
「那好,女儿就去收拾收拾,赶明儿个去陪姑婆住一阵子。」
姑婆性子冷僻,不爱喧闹,离群索居隐居山林已逾数十载,那些个晚辈里又只和她最处得来,父亲既然开口,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推却的道理。
「不不不!」诗谷怀面色发急,「事不宜迟,妳这个时候就可以走了。」
「这么急?」诗晓枫有些惊讶。
「人命关天,自然是刻不容缓!」他急着救的是宝贝女儿的命,哪有不急的道理?
诗谷怀快手快脚的拉着大女儿往外走,却不循正门出入,而是从后门将她一把用力推了出去,在那里,早候着一辆马车。
「大姊!大姊!」
老二诗晓桐急急奔来,不待诗晓枫开口,一个大包袱就被塞进了她怀里。
「喏,都帮妳备齐了,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伤寒癸水,任何所行所需,都在里头了。」
诗晓枫傻眼了,这是什么意思?
爹不会是打算让她这么一出门就不用回来了吧?
还有,怎么连晓桐都知道了她要走?
「大姊!大姊!」
气喘吁吁跑来的是老三诗晓榆和老四诗晓桠,这两个小家伙向来是最黏她的了,诗晓枫正想向她们解释,说这趟出门情非得已,却见两个妹妹一致甜笑挥手,竟是来向她告别的。
诗晓枫一脸错愕,敢情谁都知道了她将要远行,只有她这个当事人,是被最后告知的。
仓卒之间她被众人合力推上马车,连声保重都还没来得及撇下,车夫已然喝声扬鞭,活像是要载着她去逃难一样。
「大丫头!」诗谷怀追着马车奔跑过来,「别问姑婆有关于她的病症,她自个儿……」
他跑得气喘吁吁,说得是唾沫星子满天飞,天可怜见,他真是个苦命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