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把受害者钉在十字架上啊。」
「没错,可是你明白凶手这样做的意义吗?」
「意义?」她犹豫数秒,「应该是某种象徵仪式吧。」
「象徵什么?」
她默然,这两天她其实一直在思索这样的问题,一直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凶手要特别将受害者钉在十字架上,难道只是单纯的表示她们是神的祭品吗?
「我不知道。」半晌,她终於回答,带著微微不甘。
「你跟著我在图书馆翻找报纸,是为了解决这个谜题吧?」
他怎么知道?难道──「你也是?」
「嗯。」他点头确认她的疑问,「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那你已经有答案了吗?」她问,有一半希望他答是,却有另一半希望他与她一样一筹莫展。
虽然她知道自己在犯罪心理学这个领域是远远及不上他的资历的,但至少她有实战经验,而他,只是埋首象牙塔研究的学者。
她难道真会差他差那么远吗?
她想,神色不觉阴晴不定。
他却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你知道基督教义吗?知道为什么耶稣会被钉在十字架上?」
「啊。」她眨眨眼,强迫自己收东心神,「为了替世人赎罪。」
「不错,为了赎罪。」乔石点点头,意味深刻。
她蹙眉思索,忽地灵光一现,「你是说,这就是凶手的用意?」
「嗯,他将受害者钉在十字架上正是要她们赎罪。」
「为了──她们的亲人吗?」
「这就是我所说的关联性。」他直起上半身,璀亮的星眸炯炯有神逼向她,「我刚刚发现二十世纪初那些遇害少女们的亲人都曾经拥有犯罪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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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著了。
做完爆炸性的宣言后,他便表示自己需要睡眠,然后就这么毫不客气地蜷缩在双人沙发上睡著了。
他睡得如此自在,如此理所当然,就好像在一个女人面前入睡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可恶!他究竟当她是什么了?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她低喃,凝望他的眸光竟似微微哀怨。
从见到他第一面开始,她便感到自己一直落处下风。
在多罗郡时将他误认为嫌犯,被他精准的侧写狠狠泼了一盆冷水,在研讨会时,遭他当众点名,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接著,在他的要求下,她不得已答应道格局长与他一起前来圣卡尔镇调查这桩数年未破的悬案。
她像只陀螺,由他牵著团团转,弄不清东西南北,每回好不容易理出一点头绪后,总又因他另一个让人摸不著头脑的举动再度陷入迷惘。
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控制他──成年后一直将男人玩弄在掌心的她,总是将男人的心思看得透彻的她,竟然完全搞不清楚这家伙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他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就像现在,她以为他终於准备针对凶手提出侧写了,至少也该马上直奔圣卡尔警局要求详细资料,可他却──睡著了。
他睡著了,睡颜柔和满足,嘴角甚至还微微扬起,简直像个不识人间的孩子一般。
可他不可能是不识人间的纯洁孩子啊,他研究犯罪心理学,照理早见识过人性最黑暗堕落的一面啊。
为什么还能以这样纯真的神情入睡呢?
「为什么──」她凝望他,幽幽深深地,不觉有些痴了。
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一翻身,踢落了不久前曾经盖在她身上的白色毛毯。
就像个孩子一样。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弯腰替他拾起毛毯,轻柔地替他盖上。
「雅薇──」他忽地迷迷糊糊咕哝一声,像是唤著某个名字。
是华语吧?
在两个华裔好友的薰陶下,矢岛薰早能流利听说中文,因此轻松便能辨认出乔石的梦呓。
虽然听不出他唤著什么,但她却直觉知道那肯定是某个女人的芳名。
就是那个甩了他的前任女友吗?
她猜想著,心脏微微一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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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薇──」
「别叫我的名字!」梦中的女人激烈地反应,「我不想再听你叫我。」
他悄然叹息,看著她圈在俏丽短发下的清秀容颜,看著她一身俐落的套装打扮,看著她永远是那么精神奕奕的模样──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她有些遥远。
不像是那个曾经在学生时代跟他并肩漫步在校园里的女孩了。
「你变了。」他喃喃地,语调蕴著某种惆怅,也是淡淡怀念。
他怀念那个女孩,那个可以与他牵著手在雨中奔跑跳舞的女孩。
「而你一点也没变。」她清冷地回应,「过了这么多年没见,我以为你终於长大了一些,成熟了一些,没想到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跟以前一样有什么不好吗?
「太幼稚了,乔石。」她说,「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应该再像年少时期那样不负责任。」
「……是吗?」
「你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乔石,像个孩子一样永远不肯走出来面对外头真实的世界。」
「我像个孩子?」
「你想一辈子就做个学者吗?想一辈子就这样纸上谈兵?你可以走出来的,只要你愿意,中国治安机关首长算什么?你肯定能在政坛平步青云……」
「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么你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要什么?」
他要什么?
他不知道,也许只要一个平凡的人生,有个平凡却幸福的家庭,一个懂他爱他的妻子,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他要的,似乎不多。
可雅薇却严厉地责备他,「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像你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女人,你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一个女人要的,是能宠她疼她照顾她的男人,不是一个只要一钻进书本的世界,就浑然忘了一切的孩子!」
「我不是……」
「你是!知道我有多少次跟你说话,你却没听见的经验吗?知道我有多少次徒劳地想将你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吗?跟你在一起,我很少感觉被爱,却经常感受到挫折……」
「挫折?」
「是的,挫折。」雅薇忽地放低音量,意味深刻地凝睇他,「我很累了,乔石,真的累了。」她轻轻地说,摘下指间璀亮的钻戒,搁在桌上,「这个还你。」
钻戒躺在木质桌面,孤伶伶地绽放著璀璨的辉芒。
他怔怔地望著,有些眩目。
「我走了。」她说,窈窕有致的倩影缓缓飘离他的世界。
他不曾挽留,只是一迳望著桌上,他找遍上海,最后还专程飞去新加坡向设计师特别订制的钻戒。
他望著,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终於拾起它,「原来你如此不受欢迎啊。」他喃喃地,嘴角拉开冷涩弧度。
「雅薇──」
从灰冷沉涩的梦境醒觉后,乔石发现自己是一个人,一个人躺在工作室里柔软的沙发上。
孤伶伶地。
他眨眨眼,冲著神智显然还未完全清楚的自己淡淡嘲弄的一笑。
半晌,他撑起上半身,白色毛毯应声掉落,他弯腰拾起,一个绾著发髻的容颜跟著跃入他脑海。
是她为他盖上毛毯的吧?那个因为弄不清他的意图,翠眸总要燃起灿灿火苗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作弄她,就像很久以前,他喜欢作弄那个整天捧著书本读的雅薇一样──
为什么呢?
他问自己,却依然得不到答案,最后,只能怅惘地摇头。
也许是因为他终究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吧。
乔石自嘲地想,湛深的眸光一转,工作桌上的Mini Notebook蓦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矢岛薰的笔记本,她跟他不一样,他习惯用传统的纸笔做笔记,她却使用最新的科技产品,利用光笔将笔记一笔一划写入电脑。
Mini Notebook马萤幕上写满她雅致秀丽的笔迹,他不觉走近,好奇地欣赏起来。
一九一九年──伊莉莎白?布朗,十六岁,红发缘眸。父,乔瑟夫?布朗,曾因贩卖毒品罪入狱服刑两年,缓刑三年。
一九二一年──宝丽?杨,十五岁,黑发黑眸。兄,杰生?杨,曾因涉嫌谋杀遭起诉,最后被判无罪。主理法官为约翰。辛普森,陪审团成员名单如下……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人名和其基本背景。
看到这里,乔石蓦地恍然,就在他半夜时对她宣布他发现案件关联性后,她又做了这份摘要整理。
连陪审团名单都能弄到,她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整理这份摘要呢?
他瞥了瞥腕表,现在不过将近早晨九点。
这么说,她大概从那之后都一直清醒著,上网四处搜寻资料吧。
真是个认真的女人。
他禁不住微微一笑,可却也同时轻轻叹息。
「又是个认真严肃的女人──」他喃喃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