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杯?」
「扔过来。」
巴掌大的葫芦酒壶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弧,精准的落在容翼身上,他替自己的杯子斟满酒,一仰头饮光,再斟了一杯,才啜了半口好奇心突起。
「老头儿,我们干么要坐在半空中喝酒,且你都随身携带酒杯?」
「带杯子是想可以跟朋友分享美酒,至于坐在树上喝嘛……呵,说得也是,你这问题问得极好呀!哈哈……」
「你笑得真难看。」
「哈哈,伤到你的眼了?」
「是有一点。你又不是猴儿养的,干么老攀在树上晃?」就像她一样,他真不懂这师徒当真是这么臭味相投。
「学棻娃儿的。」
「怎说?」
「甄老爷将她交到我手上时,我也没多问太多她的事,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这小姑娘怎会老爱往树梢爬时才注意到。」
「你没问她是着了什么魔?」
「是曾问过她,但她当时年纪虽小,脾气倒是挺呛的。」
「哦?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说?呵,她根本就懒得理我。」
「哈哈。」
「几天后,她才忽然给了我答案。」
「什么答案?」
「她说居高临下较易观察旁人,又隔了一天她才再补了句也不容易被人发现,我看她说得小心翼翼的,像是怕被旁人给听了去,我觉得她这法子不错,便学了起来。」
一番谈话让武阳说来轻描淡写,仍旧是点到为止,可容翼却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完全懂了。
是因为那段被囚禁的黑暗岁月里,让逃脱无门的她对人性绝了心,所以才会选择远离人群过孤单生活?
情绪陡然变得更恶劣了,他拿起葫芦酒壶,连杯子也不倒了,直接仰首牛饮,浑然不知泪水自眼眶滑进发鬓。
何国臣不止是该死,他简直该被千刀万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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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阳良心发现的指点下,容翼在一处涧畔找到盘腿坐在山缝间,像是已经入定的邬棻。
「这儿倒是不错,视野好,挡风也挡雨,怎么我占山为王这么久,却从不曾发现这儿呢?」大剌剌的往她身前一站,他先仔细打量她一遍,再抬眼四下张望,啧啧赞道。
邬棻静望着他没接话,但也没问他是如何知晓她的下落,只有师父知道她的习惯,所以应该是师父跟他说的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妳是指我为什么不曾发现这儿?废话嘛,那段时间我成天就只知道到处挖死人骨头……」理直气壮的解释戛然止住,他瞪着她,忍不住又开始扯起自己的一把大胡子。
死人骨头,他的那堆死人骨头,唉!他已经好久都没想到它们了。
「为什么找我?」
「喔,原来问的是这件事……咳咳,为什么我不该找妳?谁叫妳连离开都不跟我说一声。」
若不是心情坏到极点,她还真会被他的可怜兮兮给逗出浅笑。
哪有人搞失踪还大张旗鼓的嚷嚷或是敲锣打鼓的宣告呀?
「别理我。」
怪的很,明明她说的是别理我,但容翼就是听出了她的话中有话。
「是别理妳还是别烦妳?有话就直说别憋着,会犯病的。」望着那双哭肿的凛冽瞳眸,他犹豫了几秒,才悠悠的叹着气,「自己躲到一旁偷哭,哭到死,有比较爽快吗?」
乍闻他的咳声叹气中竟泛着温暖的关怀,邬棻楞了楞,不知怎地,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了。
「妳怎么又要哭了?」他有些无措。
要怎么哄姑娘家开心?他还没很上手哩。
「走开。」
不是滚哪?
她的驱离变含蓄了,可对容翼来说没差,就算她又用那种阴恻恻的语气叫他滚,他也不想理她了。
「好。」倾身,他握住她的手。
没防到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她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挥开手,将身子更弓缩向后。
「你这是在干么?」
「走开呀,如妳所愿。」
「为何拖着我?」
「又是为何?啐,送妳回家啦,还有为什么?」
「我已经……」
「甄家。」慢条斯理的将话说完,容翼对她那两道阴柔射来的眼刀视而不见。「妳不该自个儿窝在这里。」
「我可以……」
「不,妳不可以。」不由分说的将她扯起,傲笑着听进她的轻呼,他的铁肾往她那小蛮腰上一揽,牢牢将她箝制住。
「赫!」
「怕摔就将手搁到我身上呀,傻瓜。」
他真是狂妄!恼火着他的失了分寸,偏又挣不开那恍若铜墙铁肾的困缚,霎时,邬棻气红了脸,恨恨的往他肩头捶去。
「放手!」
「好,等到了甄家,我自然会放开妳,所以妳别白费力气,这么拉拉扯扯的很难看,妳瞪我也没用,不放就是不放,谁知道妳一个人杵在这儿想东想西,会不会一个想不开,那还得了。」
若她真想不开,又与他何关?
气鼓着双颊,邬棻拚命的想拉开与容翼的距离,奈何敌不过他的蛮力,他走一步,她的身子就微晃一圈,才走那么一小段路就让她颠晃了好几次。
「这么晃,还不晕?」
「啊?」一个不小心,跟他脑袋撞脑袋。
「拗姑娘!」
「哼。」
「别打鼻孔喷气,姑娘家有个阔鼻孔不是普通的难看,妳又不是真的泼猴。我劝妳脾气别太倔,身子也别这么僵,好歹也将妳的手搭到我肩上靠一下,我心眼没妳那么小,随妳要借搭几下都无妨,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她唇紧抿。
「真的不要?不搭肩的话,那要不要将脸靠过来?」
柳眉倏拧,邬棻瞪着他。
「是靠在我肩头啦,瞪我?妳想到哪儿去了?」怀里搂个姑娘,但仍无碍容翼赏她一个小爆粟的动作。「小脑袋成天胡思乱想,所以我才不愿让妳独自儿窝在山上。」
心里有气,胸口的气愤更是源源不绝,但她嘴未开,眉眼却悄悄的绽了些微的开朗,再绷半晌,紧握的拳头缓缓摊平,略白的指腹攀附在他的衣衫上,带着湿意的颊也轻贴在他的颈窝,顾不得泪水浸濡着他的衣衫,她放任自己的恣意妄为。
她真的累了!
见状,他再接再厉,「邬然在等妳呢,难得他们一家三口来到南方,妳不多多陪他们呀?」挖空心思,就只希望能多说几句能撼动这执拗姑娘的贴心话,希望藉由亲人的力量来缓和她的悲哀。
然后就如他那天脱口所言的,她的一切悲苦都有他扛着,他想替她承下,真的,极真心的愿意成为她倚靠的肩头。
第九章
「甄府的远客是姓孙的一家三口,听说孙家在关外是大户人家,更有传闻说那孙少爷其实是当今皇帝爷的儿子。」
关外的孙家?
这个姓氏他是挺陌生的,可是依仁武所形容,那父子俩的容貌没在他印象中,倒是那位年轻夫人的模样……该不会是她吧?
何国臣惊揣在心,先咽下惧意,扬声追问:「你可有问出那位夫人的闺名?」
仁武摇头。
先不急着踹人,何国臣又问:「那她未出阁前的姓氏呢,你可曾问出?」
迟疑了片刻,仁武又摇头,这回他略略往后退了退,因为爷儿的怒气已然跃现了。
果然!
直接一脚将他踹得跌在地上,何国臣怒喝,「我养你究竟是做什么的?连这么点小小的事情都办不妥。」骂到极怒,又跨了一步再补踹他一脚。
深知自己确实是办事不牢,仁武不敢喊痛,抱着被踹个正着的肚腹,他五官全都痛得扭成一团。
「爷儿,我这就去替你问个水落石出。」
瞪着仁武连滚带爬的狼狈身影,何国臣也没闲着,怒容一整,瞬间又是一个慈眉善目的温文男子。
除了等仁武那没用的东西打探消息外,他也没时间闲着,想了个说词,又出门来到甄家大宅前,他扣着门前的铜环敲击着大门。
「找容家二少爷?」前来应门的福伯问。
「是呀,听他家的下人说,他可能会在这儿。」
「可他没来呀,没瞧见他露面。」
「能不能麻烦你老人家替我问一声?」以退为进,他的态度相当客气。
想到这位爷那天晚上扑了个空,福伯倒算善解人意,虽然找的不是甄府的主子们,可是举口之劳,他就帮这个爷一次忙吧。
福伯心急着通报,匆匆离去的任大门虚掩着,何国臣上前伸手略微推开大门,他只跨进大门,没径自寻进大宅里,他机敏的狐狸眼四下打探,甄府的下人们只在经过时投给他好奇的一眼,便忙自个儿的事去了,看起来平静得很,唯独院子的一角有娃儿在玩,听见他跟福伯报上姓名时便开始交头接耳,目光的焦距全都投向他。
「就是他?」
「嘘!」
「小平,你别太大声,会打草惊蛇。」
「喔。净,我不嘘了,你别想再摀我的嘴巴啦!阿哥,打草惊蛇是啥意思呀?」
打草惊蛇?
将娃儿们的窃窃私语听进耳,何国臣没等福伯回报便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