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想叫她忘了吧,瀚海又有些不舍。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段患难与共的光阴中,他已经被她的率真、她的善良与她的热血心肠给蛊惑。
是她,唤起自己早已遗忘的,所谓“平淡就是福”的快乐。那曾经是——他以为自己早已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
不可以再妄想了!像他这样糟糕的男人,配不上她这样可人的小女子。
“……要好好地保重喔!”
站在彼此都只需伸出手,便可碰触到对方的距离,可是沉着在他们这短暂距离间的,是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比坚固的高墙。
“那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无月坚强地保持微笑,不让颤抖的声音浮上表面。“再见。”
他颔首,黑瞳诉说着千言万语的依依,嘴巴却紧抿。
那冷漠的态度让无月困窘地转开眼,她强忍着泪,率先背过身去,一步步地远离……
我在期待什么呢?我们之间的缘分本就到此为止,他救了我,我也报恩地照顾过他,一切都结束了。
左脚、右脚,只要持续地走下去,她就会一路走出他的视线、他的生命,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重逢的一 日吧?
这念头让无月停下了脚。
他是不是走了?只要再看一眼,如果他的背影已经消失,那就……
无月的心被分成了两半,矛盾地挣扎在“回头”与“不回头”之间。她甚至弄不清楚,自己是希望回头看到他已经离开,或者是冀望着他还站在原处。倘使他还在,她又想要做什么呢?
不知道、不知道、她都不知道……但,她就是想看看,哪怕是最后一 眼也好。无月深吸一 口气,打破挣扎,旋腿向后。
“啊!”
他,还在。
他,仍在注视着她。
他深刻的五官勾勒出似笑非笑,极度困惑,也有点儿伤脑筋的表情。
为什么他还站在那儿?他也和她有着同样的心情吗?这三天过得太快速、太短暂,发生太多让人头昏眼花的事,所以她才会如此失常?而他也和她一 样,失去足可判断对错的智慧了吗?
谁能告诉她,现在这份心悸到痛的理由是什么?
就在无月视线逐渐氤氲模糊的同时,男人一步步地跨出,看似缓慢,实则快速地来到她面前,低语着。“我好象忘记一 件事……”
哽咽着,无月睁大的眼装满他的影。“再见,你没跟我说再见。”
缓慢地摇着头,瀚海低下头。“不,我是故意不跟妳说再见的,因为我们最好不要再相见了。”
“那……”他为什么不快点走开,还等她回头!
瀚海扣住她的下颚,抬高她的小脸,喃喃地说:“我忘了,要把妳的吻还给妳。”
“——”
剩下的话语全没入他的口中。原来他的舌、他的唇是这样坚硬又柔软、灼热又潮湿,他的气息夺走了她的,而她的呼吸也被他所包围,彷佛全身都要融化在他的怀中。
不可思议,却又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搀扶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她与他的身体烫贴在一 块儿,他们是那样的契合,彷佛她是为了被拥抱于他怀中而诞生的,每一寸凹凸玲珑的曲线,密密地缝扣着他刚硬、挺拔的躯干。
当他缓慢地结束这一 吻,移开唇时,她捩着长睫仰望着他。
濡湿的唇,冶艳地微启;湿润的瞳,媚丽地瞠张;红通的脸蛋,困惑无比地揪起眉心。
好难。瀚海心想:要放开她、要让她走,好难好难。他给她机会逃走,她却呼应了他内心的呼唤,真的停下脚步又回头。他给她机会,打自己一巴掌,怒骂他是登徒子,火怒地离去,她却这样呆愣愣地望着他。
好傻。瀚海开口说:“现在这样,我就真的没欠妳半分了。”
无月还沉浸在那晕陶陶的滋味中时,便被浇了盆冷水。“什么意思?”
瀚海自忖要强夺她不是件困难的事。
可是强夺她之后呢?自己能给她什么?幸福、快乐、美满的人生?呵,连自己都无法获得的东西,他怎么给得起?给不起的东西,便不该去妄想,去贪图分外的好运。他是个恶人,却不是个笨到能无视一切的蠢人。
一刀两断,对彼此都是件好事吧?
舔着唇,扬起手,瀚海佯装轻佻的口吻说:“妳应该比我清楚不是吗?真是的,想要我亲亲就直说啊,何必趁我睡着时那么做呢?偷袭病重无力的男子,有啥乐趣呢?就当是谢谢妳的看护上 妳品尝何谓如痴如醉的滋味吧!我的吻很棒吧!”
逐渐地、清晰地,她脸上的红潮像退去的潮汐,被苍白所取代,她的错愕看在他眼中教人不心痛也难。
“我想不会再有下次,所以妳就好好地珍惜吧,那我走啦!”
抢在她的泪水掉下来之前,瀚海急忙转开脸,掉头踩着重重的脚步往反方向离去。
这么做是对的。
瀚海碰触着自己的唇,这个吻好奢侈,恐怕是他这辈子所曾有过最珍贵的大礼,也是他将保存最久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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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她是被老天爷给惩罚了。
回金华城的沿途,无月有许多时间可以思考。赶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入睡前的时候,她都反复地想着那三天的种种。想着关于岑瀚海这个人、隔层纱的真面目、时而显得怪异而不协调的举止……她想不通他最后的亲吻是想侮辱她或是诬蔑他自己?!
最后,无月找到的结论是——错在她自己。
她不该对他动了心、用了情,她忘记曾经许诺阿莫的誓言,她只因男人的温柔与幽默便忘却自己该做的事、该复的仇,她把丑陋的渴望放在首位,把女人的软弱放在前面,才会想把两年多来伴随自己的孤独给忘了。
我该感谢岑瀚海,他既没乘人之危地占了我的便宜,还提醒了我,我所遗忘的重要“任务”。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让我能再次走回我应有的道路。
要以这次的事为戒,引以为鉴!
我不可再重蹈覆辙,再被其它的男人所迷惑了。
阿莫,原谅我一时的迷失,我不会再犯了,我保证。
无月一进入金华城门,便遇见了熟人。
“哟,阿……妳、妳是阿月对吧?姓韩名无月的那个阿月?”娃娃脸的伙伴田齐,嘴巴张大到快脱臼的程度说道。
“好久不见,田哥,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跟着反射性地点头,接着又猛烈摇头的田齐继续嚷着。“妳的返乡之旅发生什么事啦?为什么出门前是好好的一个大美人儿,现在却成了副不男不女的怪模样啊?”
嫣然一笑,摸摸自己变短的发,无月含蓄地说:“没什么,这是我给自己的一种激励。完成心愿杀死妖姬前,我都要保持这副模样。”
“……妳所谓的激励,还真够激烈的。寻常女子会舍得一犁掉自己那头长发吗?阿月,妳都不会舍不得呀?”
“不会。这样子挺凉快、挺好的。”
焕然一新的决心写在她的鹅蛋小脸上,也映在那双漆黑的大眼中。为了不忘记自己曾犯下的错,她在路上已经将自己的长发以小刀剪下,并舍弃所有缤纷的衣裳 ,只留下缟素的白袍与黑裤,宛如眉清目秀的少年。
专心盯着她的脸,细细审视片刻,田齐还是有点儿担心,总觉得无月表面上的开怀里,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
日子也过得真快,无月来到金华城都两年了。
田齐还记得,当初她哭哭啼啼地跪在金弥天大人面前,恳求他务必要收留她在城内,训练她成为一名专门对付鬼卒的斩妖客……
“拜托您,金大人!我无论如何都想做一名斩妖客,求求您!”
向来抵挡不住女人泪水的金弥天,困扰地抬起头,看着站在身边的况贤,问道:“呃,你的意见呢,阿贤?就让这位姑娘加入?”
“不行。”刀子口豆腐心出了名的美青年,拧着两道细眉,唇红齿白的嘴无情地说:“我们需要的是可以立刻上场作战的人,再不然有点功夫底子的人也行。像妳这样一点儿经验、基础也没有,有的只是满腹怨恨的人,是最不可取的一种。妳上了战场也只是白白送死,自己死了事小,拖累到同伴问题才大。所以妳回去吧,把消灭鬼卒与妖姬的事交给我们这些人就行了。”
无月咬着牙,低下头。
“阿贤是个口直的人,妳别误会,他也是替妳的安危着想才会这么说,并不是真的嫌弃妳什么。”金弥天出面缓和。
“好听或不好听,事实都只有一个——妳不适合做斩妖客,回去吧!”
那时候,无月一磕头说:“谢谢都府大人与这位兄台为小女子担心,可是小女 并非一时冲动,也不是为求送死才来的。我不否认自己满腹怨恨,可是怨恨有什么不对?我恨那杀了我婚约者的鬼卒,更痛恨那制造出毒物幻妖的妖姬,我恨得想将他们的血肉一片片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