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太夸张了吧!”他苦笑道。“待天一亮,这雾迟早都会散的。”
“那是你不知道这苍晓山的可怕,这季节最怕的就是起雾,一旦浓雾遮天,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日出也没用。”她急急地伸手拉他。
“噢!”恰巧碰上他的伤处。
“怎么了?”她吓得松开手,垂眼往他手臂上望去。“啊……这伤……”
他把手臂藏在身后,状若轻松地说:“不碍事的,妳不是急着要下山吗?那我们就快走吧!”
“不行!”她一喝,严厉地倒竖双眉说。“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真伤脑筋!看来她不只脾气辣,还心肠软。他偏是对这种人最没抵抗力,就是很想戏弄、戏弄她。
“我们不下山了吗?雾可是如同妳所说的,越来越浓了喔!半夜三更,在起雾的山中,又是孤男寡女的,这样子的景况,妳还坚持要看我的手伤吗?”他微笑地逗着她说。
小脸固执地板起,这次她没上他的当。“啰唆!快把手给我看!”
岑瀚海有很多好理由,拒绝她的善意,不让这额外的插曲耽搁自己的行程,毕竟伤口用“看”的,一样好不了。与其在这穷山僻壤浪费时间,早一步下山找大夫才是聪明之道。
但,他还是投降了。
那双顽固、坚毅、抱定主意的黑眸,噙着忧心忡忡瞅着他的模样,实在胜过千言万语的“巧辩”。
于是他伸出手,并在心中祈祷,希望这雾气不会真把他们困在山中三天三夜才好。
第二章
“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了。”她沮丧地宣告。
雾气浓得快将人窒息,在这种情况下,前面是路或深崖都分辨不清,一不小心踩空或撞上山壁都不奇怪。无月本想在雾气凝聚前,起码要能抵达山腰村落的,现在却不得不放弃这念头了。
“似乎是如此。”男子就站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贴得紧紧的。“虽然不该在这种时候提起这档事,但我依稀记得……小生曾警告过姑娘,偏偏有人不信邪,硬要我把伤口给她看,也不管会不会耽搁赶路的时辰……”
无月庆幸夜够黑、雾够浓,自己通红的耳根不会被这家伙看见。
“总之,先找个地方休息吧!我记得刚刚经过的山壁旁有个小洞穴。”她轻咳一声地说。
“只好这么做喽!”
声音中的快活,半点都没泄露出男子的痛楚。其实他掩藏在黑布巾底下的唇,早已泛白抿紧。被火烧灼到的地方,正火辣辣地痛了起来。说他迟钝也好、慢半拍也行,直到现在他才晓得自己的手臂伤得不轻。
尤其是当衣料摩擦过伤处时,那种皮开肉绽的痛,使他的额头、鼻端都冒出涔涔冷汗。
不过,现在还不到晕厥过去的时刻。
强打起精神,跟着那纤细的身影往回程走去。男子晓得他们身处的危机只是暂时解除,浓雾阻止他们下山的脚步,同样也会延缓追兵的行动,倘使不能趁此机会掩藏行踪,等雾散去……会不会被人逮到就很难说了。
还好她记得的方位没有错。当无月一确认洞穴就在不远处时,立即掉头向他说:“喂,我们到了,你——你怎么啦?”
奔到男子面前,她伸手去拉他。男子蹲屈在地上,彷佛正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楚,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动着。
莫非这又是他的玩笑?一瞬间,这念头晃过无月的脑海,可她随即发现自己所碰触到的身躯热得惊人,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体温。
“喂,你要不要紧啊?”
“……别……摇我……拜托……”男子暗哑地低语。
吓得把手从他身上移开,无月心一抽紧。全都是为了她,所以他才会受伤的。现在他这样痛苦,自己却什么都不能替他做!
“你站得起来吗?洞穴就在前面,你可以在那儿好好休息。”
粗重地喘息着,男子勉强地点头,曲着腰摇摇晃晃地起身。无月想搀扶他,又怕弄到他的伤处,小手停在半空中,前进、后退都不是。最后还是男子把一边的手臂抬起说:“借我一边肩膀吧,姑娘。”
闻言,无月立刻低头钻入他一边胳肢窝的下方,让他把手臂环上自己的颈子,撑着他说:“小心点,慢慢来,很快就到了。”
此刻她的脑海中,早拋弃什么矜持、芥蒂或恼怒、不快,满满的愧疚教她眼角酸楚地蓄起水气。要是她打一开始就想到男子替她珞开火棒时,不可能没有被烧伤;要是她心思再细腻一点,坚持先替男子找地方疗伤、冷敷,而不是自顾自地赶路下山,恩公的伤势理应不会恶化到步履不稳的地步。如今害得恩公这样痛苦,全都是她的顽固、愚蠢所造成的。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想办法减轻他的痛楚!
他们的运气不错,洞穴的内部远比外观宽敞多了,而且更幸运的是它很深,通达好几十尺的深处有一小池冒出的天然涌泉,三个巴掌宽,一个拳头深的石池里,透心沁凉的水正是他们迫切需要的。
无月摊开包袱,取出毛毯铺在地面上,把男人安置妥当后,她立刻走到洞外去捡拾枯枝。洞穴里不能生火,那会让穴内烟雾弥漫,但至少可以点个小火照亮四周——也方便她照料他。
不敢离洞太远,怕自己在浓雾中迷失方向,无月竭尽所能地找到一点树果,把它兜在怀中,回到男子身边。
此时,躺在地上的男子已经呈半昏半睡的状态了。
“喂,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呼唤着频频呻吟中的他,对方茫然地睁开双眼,蠕动着唇,无法清晰完整地说出话语。这也是受到高烧的影响吧?借着小火把的光芒,无月总算能好好地审视他的伤口。首先,要除去这臂上洞开的布料。
“我要把衣袖给裁开喔,你不要乱动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男子根本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无月以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破破烂烂的衣袖,猛地倒抽口气。明亮的火光中,焦烂而血肉模糊的伤口,异常地怵目惊心。和她先前检视的时候比起来,伤口肿胀了许多,而且已有发脓的迹象。
这样下去,男子迟早会并发血毒……轻则臂废,重则殒命。
不!她绝不能再让这伤口恶化下去!她记得以前阿莫帮她包扎指头上的刀伤时,曾叮咛教导过她,任何伤口最怕的就是不干不净的脏束西黏在上头。治疗的初步是替他将伤口清洗干净,然后得割除发脓的烂肉。
紧张地吞咽下一 口唾沫,握着刀的小手不住地颤抖着。无月不知道自己能否办得到,她还是头一 次要在活生生的人体上动刀……
“……很……糟吧……”
听到那细如蚊纳的声音,无月猛然抬眼望向他。“你、你醒了?”
男子一 双黑眼焦点涣散地对着洞顶,断断续续地说:“……做吧……我有力气……就会自己……现在靠……妳来……拜托……”
“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不安与无助、恐惧又心慌,这种“毫无把握”的情绪让她犹豫着。
“……死……马……当活……”他疲惫地闭上眼,没力气往下说了。
“不许说什么死与活的!”
无月激动地扣住他的衣襟说:“听到没?我一定会让你平安无事,你一定会恢——复的!不管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让你活下来的!”
是的。
重新握紧小刀,无月在心中和自己打好商量,要昏过去、要恐惧、要哭泣都可以等到结束之后再说。现在她只需要专心一志地替他处理伤口,仔仔细细地把这些坏死的部分除去就好。
当无月听到洞口传来鸟儿啾啾的叫声时,她揉着眼睛醒来。自己何时打起盹儿来的,她根本不记得了。
依稀中,她记得的是昨夜费尽千辛万苦,替失去知觉的男人处理完伤口后也不敢入睡,就坐在他身边,以防万一他需要自己帮忙。然后,盯着他起伏的胸口,数着他呼吸的次数……数着、数着,眼皮也渐渐地控制不住,直往下掉……
糟糕,自己睡多久了?
无月睡意全消地睁开大眼,连忙扑到男子身边。紧闭的眼眸看不出来他好转或恶化,脸色也依旧白中透青。她胆怯地伸出手,祈祷着……呼,还好,他还有呼吸!
“……水……给我……水……”
“水?你想喝水吗?好,你等等,我马上汲水过来!”
高兴地跳起来,无月随手拿起一片树叶,飞奔到小水池处,尽可能地装多点水回到男子的身边,结果问题来了——不移开男子脸上的蒙布,她怎么喂他水喝呢?
“那个……喂……”想一想,连他唤什么名、叫什么姓都不知道。“我……要移开你脸上的黑布喔……你听到了没?”
“……水……”男子痛苦地蹙紧眉头,喃喃地讨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