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是有,但诡谲难辨的陷阱也不少。」注意到一群孩童朝他俩的方向追遂奔来,范儒鸿下意识出手揽住她腰,往自己这勾来,带着她一同退步,避开可能发生的碰撞。「毕竟这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双目所见,不过是大千世界里的一角,并非全貌。」
「听起来好像挺危险的。」
「我倒觉得那叫刺激。没有危险便不知生命的真谛;没有磨难亦不懂舒适的可贵。」他低头,因这话题,薄唇勾起和善的微笑。「徜徉山水、纵情江湖,自由自在,无拘无东……这样,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地展露出和善的笑意,对她。
赵柔柔觉得开心,却同时也感到失落,垂首凝视自己贴在他胸膛的小拳头。
恍惚间,她轻声低语:「所以才离家逃婚是么……」
「妳刚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赵柔柔抬头,送他一个灿烂的笑脸,「既然你也认同,那我可以再多玩个几天,沿途也可以且走且玩了吧?」
「呃……」他刚刚是不是又把自己推进什么陷阱里去?范儒鸿暗想。误中欧阳玉昭设下的陷阱后让他特别敏感,几乎是患了陷阱忧惧症。
「就这么决定啦!」柔荑轻拍他肩膀,强抑满心的眷恋退离这处舒服的胸膛,「走走走,我想买只糖葫芦,早想尝尝那是什么滋味了,快一点啊你!」赵柔柔扬起与心境不符的轻快语调。
不待他反应,赵柔柔先行迈开步伐朝糖葫芦小贩走去,小脸在背对他的瞬间黯然无色。
这是他第一次愿意跟她说些心里的话,也因为这样,让她多少明白了他之所以离家逃婚的原因。
她是真的需要买串糖葫芦的,她需要糖葫芦的甜好压住满心酸酸的苦楚,此时此刻,她只希望糖葫芦够甜……
「一串糖葫芦。」
清朗的嗓音近如在耳畔,吓得恍神的赵柔柔惊呼。
甫抬头,便见不知何时跟上来的范儒鸿掏出一文钱交予小皈,买了串糖葫芦。
「喏。」他递给她。
赵柔柔讶然接下,看着他再度扬笑,也看着他拾掌哄疼似地轻拍她发顶,俨然为人兄长的模样。
芳心揪痛,痛得她柳眉紧蹙,痛得她喘不过气。
「怎么了?」范儒鸿不解地问,「妳刚刚不是直嚷着要吃糖?现下买给妳了,为什么不吃?」
是痛是气是恼是怨,贝齿含怒咬住红唇,赵柔柔盯着糖葫芦片刻,再瞪向以兄长姿态自居的男人。
「敢问赵大姑娘又怎么了?」女人心果真是海底针,怎么也摸不透。
「我已经有哥哥了。」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说,我已经有哥哥了!」
啪!赵柔柔将手中糖葫芦丢在地上,用力地踩、凶狠地踩,直到整支糖葫芦四分五散横躺地面,汁液迸出、果肉四散,惨不忍睹。
「妳……」
赵柔柔神情依旧激动,瞪着他的杏眸含带怨怼。「我不需要另一个哥哥,你不会是,永远都不会是!」语毕,她转身奔出东大街。
范儒鸿没有追上,只是呆站在原地,沉了脸。
视她如妹的心思被发现,让他瞬间感到些许狼狈,更惊讶赵柔柔如此敏锐,竟能察觉他的想法。
「如果妳不需要哥哥,又需要什么呢?」俊目盯着横尸在地的糖葫芦发怔,半晌,又自言自语了起来:「这算是妳以『未婚妻』的身分说出的话么?」
突地,粗嗄的大嗓门如惊蛰时节的春雷,盖过街上的鼎沸人声,传进他耳里--
「田大叔,您老有没有看见俺家女儿阿春哪?那妮子忒会迷路的,这下又不知跑哪儿野去了,真是的……」
一语惊醒「发呆」人,「糟!」
槽,非常的糟!放任毫无方向感的赵柔柔到底乱跑,谁晓得她会往哪儿窜去?又会不会遇到危险?
她年方荳蔻,又生得貌美……理智的脑袋瞬间跑出不下二十种佳人惨遭欺凌的下场。
「可恶!」
低咒一声,挺拔的身影立刻朝先前佳人离去的方向急追,脚下轻功助奔,穿悛在人群之间。
未多时,嫌人潮汹涌,范儒鸿索性跃上屋脊,轻功跃过一幢又一幢的住家屋脊,寻找今日一身鹅黄襦裙的娇小身影。
居高临下,忧心忡忡地扫视双目所及的大街小巷,遍寻不着,俊朗的眉急得拧成结。
「她究竟跑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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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笨蛋!大混蛋!大坏蛋!大王八蛋!大……大……
「大」不出来其他符合范儒鸿的词儿,边跑边骂的赵柔柔决定改变说法。
无情无义无情义!少心少肺少心肺!没情没爱没情爱!像他那种混蛋,谁会瞎了眼爱上他!他最好这辈子都没人爱!可恶!
「唔……」绞心的痛楚顿住她凌乱的步伐,赵柔柔蹲在街角,大气急喘,心口剧烈绞痛,痛得她两眼盈满疼痛的泪泡,咬唇止住差点逸出口的呻吟。
未半晌,模糊难辨的痛吟声转成呜咽。
谁会瞎了眼爱上他……先前的怨念重涌,更添她满心凄楚。
是了,这世上就有这么一个傻姑娘,明知他是什么样的人,更清楚他离家是为了拒婚,却还是瞎了眼爱上他。
恰恰巧,这瞎了眼狗傻姑娘与她同名同姓,都姓「赵」,名唤「柔柔」。
「我好傻、好傻好傻,呜呜……」
她怎么会那么傻?赵柔柔扪心自问,却理不出头绪。
芳心暗许,是在明白自己为何老是会在不经意间,反复回想起与他初次相见情景时,这还是年长她许多的丫鬟教会她的。
丫鬟说,会如此反复去想一个人,这个「想」就叫作「思念」,会这么思念一个人,必定是喜欢着对方的。
明白何谓「思念」,什么又是「喜欢」的那年,她十四岁。
在这之前,她对于自己是他未婚妻这点并没有太强烈的自觉。
她自幼身虚体弱,父母兄长、府内下人对她无不谨慎照料,甚至谨慎过头到不敢太过接近她,或是稍有接近,便警觉地退离她,怕她因此染病。
也因如此,她幼年记忆多半在近乎与人隔离的孤独中度过,即便她使性子刁蛮撒泼,也任由她去,从不教训。
只有他,当她是一般人看待,不只出口,还出手教训她,事后更抱着她哄了一天,让她知道被人抱在怀里疼宠是何等温馨的感觉,可当年温柔待她的人如今却……
「喂!」
谁?是谁这么大胆,吵她伤心落泪?赵柔柔抬起埋在双膝间的小脸,往旁边一瞟,一脸黑污污的脸近在咫尺。
「啊!」小佳人登时吓得跌坐在地,「你、你是谁?」
「我?」黑污污的手指点住自己鼻尖,被姑娘的尖叫声吓得一愣。
「除、除了你还有谁?」
「俺还想知道妳是谁哩!」身形壮硕的叫化子回过神来,连哼数声,「奇怪了,小丫头,妳要哭不会到别处去哭么?抢俺的地盘作啥?这里可是俺的风水宝地哪!」
「什、什么?」会意不过来,挂着泪珠的俏颜一脸茫然。
「去去去!」叫化子挥挥手,像赶恼人苍蝇似的,「走开,别打扰大爷我做生意。」
「你、你是……乞丐?」
「瞧我这身打扮,难不成还是富家大少啊?」叫化子没好气地道,「怎么?大爷我当乞丐犯法啊?」
「不是,但……」满心的酸楚霎时教摆在眼前的疑惑分散,「你好手好脚,看起来又身强体健,为什么要当乞丐?你就不能找个事儿做,挣钱养活自己么?」
「妳说什么?!」叫化子蓦然跳起,很显然的,赵柔柔陈述的事实严重污辱到他身为叫化子的职业尊严,「妳竟敢对大爷我出言不逊!」
「我、我……我只是实、实话实说……」恐惧逐渐凌驾于先前的伤心与好奇之上,赵柔柔困难地吞了口唾沬,紧张地盯着眼前卷起衣袖、面目也变得更加狰狞的乞丐。
「我看今儿个要是不给妳一点教训,妳是不会知道大爷我的拳头有多硬了,哼哼!」乞丐壮汉凶恶吼道。
「啊--」危难当头,凡属纤弱女子者,都有尖叫的权利。赵柔柔自然也个会放弃专属自己的权利。
眼看乞丐黑污的铁拳准她小小脑袋袭来,赵柔柔抱着头蹲在地上,叫得更是凄厉:「救命啊!范儒鸿--」
啪!人肉相搏的声音乍响,为赵柔柔挡下本该由她领受的疼痛。
无可奈何的叹息飘了下来:「总算找到妳了,小路痴。」
美眸眨动,不敢相信竟有天兵降临救命,她由下往上,仰视挺拔的男子身影。
「范、范儒鸿?」视线模糊的泪眼逐渐融进熟悉的相貌。
「除了我还有谁?」真不敢相信,平常听来柔腻细致的嗓音,一旦尖叫起来竟也能像铙钹般剌耳。
「托妳的福,现下至少有半座济宁城的人都知道我姓啥名啥了。」
「我好怕、我好怕!呜呜……」赵柔柔扑进他怀里,伤心的泪、惊惧的泪,七掺八和的,浸濡范儒鸿的衣襟,「他、他要打我!他说他要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