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见面,她才刚满十一岁,他可不认为一个十一岁女娃的记忆力能好到哪儿去。
若有,她赵柔柔今日也不会变成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大路痴。
「我……」檀口方启,瞧见对面的范儒鸿一脸疑惑,赵柔柔转而娇哼一声,别过头不看他,「反正我认得就是认得!」
二个问题,同样都得不到让他满意的答案,望向对面即便扮作男装依然难掩丽色的荳蔻佳人,范儒鸿觉得她能一路平安来到江平镇定是先祖保佑。
而他终于认清一个事实:谷展笄那个坑,比赵柔柔这个洞要来得好跳多了,他当初怎么会突然失心疯糊里糊涂接下这差使,只为逃离谷展笄和定秋海?
他好后悔,非常、非常地后悔……
第三章
一辆简朴马车缓缓弯进「残狼岗」南北向的山径,马车夫座位上,一名儒眼男子左手执书闲读,执扇的右手不时搧搧风,在青山依傍下搧动徐风纳凉,神态颇为自得。
至于马缰,正稳稳勾在他那双黑缎镶鞋上,时松时紧,全依山径地形来作调整。
未多时,他身侧隔离内外的车帘掀起,一张绝丽脸蛋探出。
再近瞧一些,会发现拥有这绝色相貌的人身着男装,俨然是位年轻且拥有阴柔之异常美貌的小公子哥儿。
「还有多久才到淮阴?」坐闷了,赵柔柔索性掀开车帘,与她那未婚「逃」夫对话。「我有点不舒服。」
啪!书册拍上大腿,看向她的细眸写着不可思议。
明明有南北运河可接通,直达通州,之后再改由陆路往东北直抵长白山,但因为她赵小姑娘一句「会晕船」而作罢。
会晕船……无妨,事关身体状况,不能强求,即便河运比陆路快上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但赵柔柔现下的身分是「找」的雇主,他可以屈就她,改走官道。
到了马市欲挑匹适合她的牡马,又听见她说「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那也没关系,毕竟女子天生体弱,再加之赵柔柔出身书香世家,可以想见她不太可能像闯荡江湖的女子那样自小习武、懂得骑术,雇马车北行他也无所谓,哪怕这又会比单骑赶路要慢上一个月才能到达目的地。
「以客为尊」是「找」的宗旨,他不想与主事的欧阳玉昭杠上,是以努力恪守职业道德,但--
「不要告诉我妳连坐马车都会晕。」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缓行了。
「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我要停下来休息。」
「赵姑娘、赵大小姐,这马车的速度只比乌龟快一点而已。瞧,我的马都因为走得如此之慢,羞愧得低头没脸见人了。」
「啡--」马儿颇有灵性,立刻伸颈长嘶,呼应主人的说词。
范儒鸿挑了挑眉,斜睨着她,嘲弄地一笑。
「你以为我像三岁孩童那么好骗么?哼!」她娇嗔,别开了脸。
「不不,这年头三岁小娃也没妳这么好骗。」
「范儒鸿!」跪坐的赵柔柔倾身向他,粉拳作势欲轰上他英挺的鼻梁。
就在此时--
「啡啡--」两声长嘶,马儿前蹄竖立,嘶鸣声中透露出紧张。
「啊啊--」还没出拳,赵柔柔一时吃惊,来不及稳住身子,整个人往范儒鸿扑去。
怎么回事?赵柔柔惊慌地看着四周,不明白马儿为何突然停下。
「没事吧?」范儒鸿低问。
赵柔柔还来不及回答,便听见一声粗喝自左侧山壁上头响起:
「此路是俺开,此树是俺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两人抬头仰望,十数道身影伫立于高处,凶恶地俯看他俩。
从范儒鸿怀中抬头,赵柔柔伸手指向上头,问身边的人,「那些人是……」
「山贼!」
「山贼。」
异口同声,来自于上头凶狠的暴吼与下头范儒鸿平铺直叙的解惑;后者脸上意外的没有惊恐,只有疑惑。
是的,范儒鸿非常疑惑,
「依稀记得,残狼岗上的山贼前些时候遭人清剿,所有贼人已送官查办,为什么还有你们?」他之所以知道,系因剿清残狼岗山贼的人正是他宝贝义妹薛霞飞。
「那是俺阿爹吴天良!」站在最前头,俨然是头儿身分的大汉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粗声道:「我是他儿子吴良新。」
范儒鸿不由得苦笑,「这算是子承父业么?」
无天良?无良心?「噗哧!」
「臭小子,你笑什么?」大刀亮晃晃,指向没来由发笑的赵柔柔。
「我笑你们一个没天良,一个没良心,真不愧是父子啊!」
「头儿,那小子长得挺美的哩!」吴良新身后的喽啰之一探头,大声建议:「咱们把他抓起来,说不准能卖个好价钱哩!您也知嘛,这年头多的是爱这味儿的老爷员外,嘿嘿嘿……」
赵柔柔听不懂他们荏说什么,但从对方脸上的表情也能推敲出一二。
「无耻!」口快的她指着上头的山贼们骂。
「妳就不能安静会儿么?」明知对方是山贼还出言挑衅,存心找事给他做的么?这女人。
「是他们长相三流、言行四流,作贼不入流,怪得了我么?」她回头杠上范儒鸿,这才发现--「色、色狼!采花贼!不要脸!竟然抱着我不放!」粉拳咚咚咚咚,连连搥上眼前平坦结实的胸膛。
「喂!」范儒鸿被揍得猝不及防。
「色鬼!色魔!色狼!色胚子!色……」
「喂!」范儒鸿握住她无力又没劲的小拳头,拒绝被扫上任何「色」字作开头的代称,「限妳在半刻钟之内回想起是谁抱住谁。」冷声冷调,冰镇了赵柔柔昏头的慌乱。
啊?水漾的杏眸眨了又眨,是谁抱住谁……赵柔柔依言回想,倏地,微红的颊再添三分绛红。
「那、那你也不能趁人之危啊!」她想起来了,是她自己。
双手下意识交错捂住胸口,赵柔柔侧身闪躲,半晌,还回眸羞恼地睨他一眼。
见这模样也知她这小姑娘在防备什么。「相信我,妳全身上下最不适合作男装打扮的只有这张脸。」玉扇收拢,扇柄轻点透出艳色的美颜。
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柔柔偏头想了想,「啊!」他竟然暗讽她身材跟男子没两样!「你可恶!」
「多谢夸奖。」范儒鸿极力在她面前塑造自己的恶痞形象,存心让她讨厌他。
拒绝被晾在一边的山贼吴良新不耐烦地大吼:「喂!还不快快丢出身上所有的银子!」
「事后是否要灭口呢?」范儒鸿问,「令尊应该有交代『杀人再抢钱是强盗行为,抢钱再杀人叫灭口,那才是山贼本色』这话吧?」
吴良新瞇起老鼠眼向下瞄,「你怎知俺老爹这么教俺的?」
「很简单,因为挑了令尊贼窝的人正是在下的义妹。」他拱手提礼,「真是不好意思,在下义妹一个不小心,便将令尊与众喽啰送进牢房了。」
「你!你你你你……」山贼头子气得舌头打结,好半天说个全一句话:
清咳了几声,吴良新终于顺利成言,「来人!给俺上!杀了这混帐,抓那小子去卖,统统给俺上!为咱阿爹报仇雪恨!」
「是!」霎时间,十数条黑影自高处跳下,迅疾将两人团团围住。
「啊--」男人鸭叫的粗声中混杂女子尖细的求救高音,「救命啊--」
「头儿,原来她是个娘们!」喽啰们高呼,声调因兴奋变得高亢。
「很好!谁先杀了那混帐,这娘们就归谁,给俺上!」吴良新没良心地发出「豪语」。
「喝--」上等的美色诱惑当前,十来名山贼个个效法三国猛将吕布,奋勇冲向范儒鸿。
只可惜,他们面对的,是更高竿的转世诸葛亮。
「不错嘛,还有人看中妳,让妳当在下项上人头的赏金。」大敌当前,范儒鸿依然气定神闲,还有余暇嘲弄成为山贼杀敌比赛优胜奖项的赵柔柔。「果然山贼当久了,小母猴也能看成貂蝉再世。」
「什、什么?」见十来把刀枪棍棒杀向前来,赵柔柔方寸大乱,身子抖如风中娇花,根本听不进他呛死人的挖苦。
「当心把骨头抖散,我可不保证能帮妳拼回来。」
「你……啊!」银刀在此时以迅捷之速朝他俩划来,赵柔柔直觉地闭上眼。
爹、哥哥,原谅柔儿不孝,先走一步,让你们惨遭丧女、丧妹之痛……
赵柔柔临终遗言才想了几句,一道不属于她的惨叫声惊得她张开眼观看。
这一看,才发现自己此刻好端端地被范儒鸿护在臂弯里,安稳得就像坐在椅子上一样。
她转头看往山贼方向,瞧见四名山贼倒地直颤,无法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美眸呆茫移向搂抱她的男人。
范儒鸿俯下视线,恰巧与她相会。「情非得已,别说我占妳便宜哪。」
「什么?」
「不过……即便我想占,也找不到便宜。」
「范儒鸿!」赵柔柔方才被山贼吓白的容颜再度染红,肇因于眼前男人强如硝酸的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