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一年,赵柔柔不过才十一岁!
自己的未婚妻还是个小女娃,对二十岁的他来说,真个是青天霹雳。
在双亲决定接受赵洵之的邀请,借居赵府之后,他也见到了那位小小未婚妻。
初见到面那一瞬间,他的确惊艳于她精致美丽的相貌;但两刻钟过后,她娇蛮刁钻的脾气便将她的美丽破坏殆尽,那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了。
他从来不打女人--至少在遇见她之前,他没打过女人。
当然,若将十一岁的赵柔柔归类为「小女娃」,他依然能维持不曾打过「女人」的优良纪录。
不过事后他也立刻遭到现世报,被赵柔柔那两颗又圆又大的眼睛里决了堤的洪水给灭顶,他的衣襟沾满她的眼泪涕涎,一样没好到哪儿去。
甚至,还赔了自己最钟爱的随身玉玦,才平息那娃儿魔音穿脑的嚎啕大哭。
「六年过去,不知她现不是何模样?」范儒鸿低声自问。
但这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太久,聪明如他,很快便推敲出答案。
如果没有意外,赵柔柔能长成婀娜娉婷的美丽女子这点是无庸置疑的,他只消运用自个儿高超绝妙的想象力,将记忆中的童颜添点年纪、小圆球般的身子拉拔些高度,即可描摹出赵柔柔现在十七岁的样貌。
还有,她左眼眼尾处有一颗红痣!
就在这时,店小二的吆喝声响起,引起他注意。
「小公子,来来来!欢迎来到咱们江平客栈,您要打尖?住店?江平客栈应有尽有,有好酒、好菜、好客房,欢迎……」
「不了。」细嫩的声音来自背对范儒鸿的小公子,「我想问路。」
天爷!店小二差点软了脚。这、这公子的声音怎么那么……撩人?对!就是撩人!
「小二哥?」
店小二再一次软脚,「我、我说小公子,您、您别折煞小的了,您是要问路是吧?」
「是的。请问欲往北要往哪儿走?」
天,这种声音怎么会在男人身上……店小二惋惜地想着,边道:「沿着大路这么直直走就是了,这个方向就是北方。」手指着北方。
「多谢。」再一次,柔细的声音道着谢。
范儒鸿的目光紧盯背对他与店小二说话的瘦弱男子;事实上,他的注意力打从听见这不像男子该有的声音后,便一直落在这人身……不,是背上。
从背影打量对方身形,他愈肯定这不是公子,而是姑娘。
下一刻,她转身欲离开客栈,露出左边侧脸,眼尾下的红痣令他瞇起眼,仔细地瞧着。左眼眼尾处的红痣……
「不会吧,这么巧?!」范儒鸿低呼。
在他恍惚的片刻,女扮男装的姑娘已步出客栈,朝他落坐的方向走来,那一张美丽的脸蛋让他更相信自己的推断。
现在,只差求证了。
须臾,对方已来到客栈窗前,范儒鸿以经过窗边的人所能听见的音量,试探地唤了声:「赵柔柔?」
「吓!」经过窗前的人儿倒抽口气,脚步一顿,转首看向窗内。
「范、范儒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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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平客栈的窗边饭桌再多加一人,范儒鸿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他对面多了个被自己强拉进来的瘦小公子……不,是女扮男装的瘦小女子,也就是他那父亲大人订下的小小未婚妻。
而意外见到人,一时片刻,范儒鸿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与她打招呼。
这对并不算相当熟识的未婚夫妻没有太多交情,突然会面,最适合的只有因尴尬而凝成的沉默氛围。
在店小二送上追加的菜肴后,赵柔柔立刻动箸大啖,从头到尾,只有跟店小二点菜时才开口,与自己未婚夫婿的对话倒是还没有过。
半刻前,她按照自个儿排定的路程往北走,不料突然听见有人喊她闺名,才回头刚认清对方身分,便教他一把拉进客栈。
她该说些什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近来可好?
不不,相隔六年之后蓦然重逢,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话也想不出来,纵然在此之前,她已在心里演练过不少回两人重逢时的对谈,但此刻--
她只有埋头苦吃,吃吃吃!
时间在沉默里流逝,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范儒鸿收敛心神,首先开口问:「妳怎么会在这里?」没有情感表露,也无嘘寒问暖,他既无心于她,那就别丢出可能让她萌生错误联想的温情。
「我来找你。」肚子填了半饱,赵柔柔拭嘴后答道。
范儒鸿因她的出现受到严重惊吓而紧攒成结的双眉,在听见她清脆柔细的嗓音之后,缓缓舒开解套。
在她走进客栈向店小二问路时,他就注意到她有一副好嗓子。
有别于记忆中丫头片子的尖锐童音,现在的她,嗓音清脆中带点撒娇的柔腻,清纯中带有些许媚惑的音色飘进男人耳里,恐怕十个里有九个会腿软。
而他范儒鸿,是唯一能立稳脚跟的那个。
「第二个问题,妳如何找到我?妳怎么知道我会路过江平镇?」
「江平镇?这里是淮阴县城吧?」水漾的眸定定落在他身上,瞳中净是疑问,「要往长白山,应该先经过淮阴才对。」
「是没错,但应该是我到江州与妳会合,再带妳北行至长白山寻药。」
「我等不及。」赵柔柔垂下螓首,半刻才嗫嚅出口:「我想先北上可以早些时候与你会合,所以先离开江州来淮阴县城。」
「江平镇。」他纠正,第二次。「这里是江平镇。」
小脸抬起,意志坚定地道:「我是往北行的,淮阴县在北方不是么?」
「是,但江平镇也在北方。」
「我没有走错略。」她坚称。
「妳没有走错,只是太高估自己赶路的本事。最后一次纠正妳,妳现下人在江平镇,淮阴县在更北方。」
「哦。」螓首垂更低。
「妳还是没说出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路北行……」
「南行。」
「什么,」杏眸茫然地看向他。
「妳刚才走的方向是由北往南。」范儒鸿摇头,叹了有生以来最长的一口气。
太「好」了,他这趟差使真是「好」得不得了!
方才只是有点怀疑,怀疑这赵小姑娘「可能」是个路痴,但刚刚,这小姑娘已经证实她「的确」是个路痴,而且还是个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天字第一号大路痴!
「真是太好了……」彷若有足以蚀人筋骨的酸水从他排列整齐的牙间迸出,酸得他无力招架。
真「好」不是么?
看看她的现况,再推敲今后可能的局面,换句话说,他得带着这位挂有「范儒鸿未婚妻」金字招牌,且兼具迷路之绝佳天分的赵家姑娘勇闯终年冰天雪地的长白山。
这真是太「好」了!
「可是……」赵家姑娘犹作困兽之斗坚称道:「我刚问了店小二,他说这个方向是往北的。」纤指朝窗外由后向前划了一道。
「是,是往北。」
「你看吧!」哼哼,她没走错。赵柔柔傲气地抬颚,颇为志骄意满。
「但妳方才是这样走的。」坐在她对面的范儒鸿效法她,指头在半空中划出相反的方向。
「是么?」
他点头,怕她死不认错,故点得非常用力。
「那又怎样?」纤肩一耸,完全无所谓的模样让人瞠目结舌。
「不管怎么走,我还是找到你了不是么?既然找到你,我走南走北有什么差别?再说,如果我没有往北……」
「往南。」她连话都不会听么?
「往南就往南。」她很好说话的,「如果我没往南走,怎么让你看见我?如果没有让你看见我,你怎么会叫住我?如果你没有叫住我,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不是么?」
对,该死的对!范儒鸿皮笑肉不笑地送她一记青白眼。
总而言之,与其说是她找到他,还不如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巧合,加上天命难违的铁则--他范儒鸿命中注定要带她上长白山一趟,以成就她为她娘亲寻药的孝心。
「妳让我开始后悔叫住妳了。」他应该让她一直往南走,说不定她还能渡海至琼州那化外之地。
说不准她就在那儿遇上一名英伟男子共结连理,让他毋须费任何力气就能解决范赵两家昏头昏脑定下的「昏」事。
若真能如此,他绝对师法君子作为--成人之美,绝不加阻挠。
只可惜,这纯粹是他个人的妄想。
眼皮底下最真的事实是--她,赵柔柔,他不曾真正相识的未婚妻,此刻好端端坐在这儿,而且还是他白己叫住她的。
自招祸端能怪谁?唉……
「最后一个问题。」这次他不问方向、不问路线,不去挑战她一丁点也无的方向感,单纯地只想知道:「妳怎么认出我的?」
就算她是与方向感毫无交情的路痴,至少也应该知道「别轻易与不桐识的人交谈」这种连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
他们已多年未见,照理应不清楚对方现下长成何模样,所以他非常疑惑,她是怎么认出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