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
「有个人比我更适合担心那傻丫头,也已经自愿担起这责任,现下正陪在一旁呢!」
「你是指……沈宜苍?」
「舍他其谁?」范儒鸿笑着反问。
「理由?他与霞飞非亲非故,霞飞不过是领他往西域寻找羊脂玉的人……」
「我说妳啊,不是一向自诩冰雪聪明么?怎在这节骨眼上耍蠢?」
「范、儒、鸿!」欧阳玉昭一气,挥掌扫向茶几,几上盛满茶水的瓷杯立刻朝范儒鸿招呼过去。
「这样就生气了啊?妳何时变得这么不堪激了?」范儒鸿笑着调侃,同时单手扬起掌中玉扇,以扇面轻轻松松接下飞来的瓷杯。
长指旋动,立于扇面的瓷杯随着玉扇主人灵活的手法转了圈,「嘿」声一出,沿方才飞来的轨迹安稳回落老妪身边的茶几。
一挥一接,半滴茶沫也不见溅出,足见这对峙的两人武功修为不容小觑。
「别气别气,只是个小玩笑而已嘛。」几个跨步,范儒鸿落坐欧阳玉昭身旁,长臂一伸,将人揽入怀中。「不卖关子了。妳看不出来沈家公子对咱们霞飞丫头有意么?」
这句话成功打散欧阳玉昭的怒气,「沈宜苍喜欢霞飞?」
范儒鸿重重点头,「不单喜欢,说是爱上也成。」一刻前才尝到从沈宜苍身上散发出的酸醋味,印象深刻。
「他瞎了眼不成?」「惊讶」不足以形容欧阳玉昭的表情,「错愕」、「惊恐」才是最贴切的字眼。
「怎么这样说?霞妹听见会伤心的。」虽然这么说,可范儒鸿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连瞎子都能感觉到。
欧阳玉昭皱纹满布的脸转向身边人,没多久,跟着扬笑,「霞飞呢?她对沈宜苍……」
「方才还抱着我直嚷着担心妳将她的差使转给我,妳说呢?」
「哦?」灰眉高抬,了悟后,脸上笑意更深,「没想到这差使不但为我逸竹轩赚进银子,还为霞飞找到心上人。」
呵呵呵,这下有好戏看了。
「是啊,有好戏可看了。」范儒鸿道出她的心声,「就不知是霞妹的好运,还是沈公子的不幸。」
对此刻在落霞阁谈情说爱的年轻男女,与其说是祝福,范儒鸿对男方抱以相当的同情,也有许多的好奇。
同情他与霞妹今后注定难分难解,得为她不时闯出的祸事收拾烂摊子的悲惨噩运;更好奇,像沈宜苍这样文质彬彬的官家公子,竟会心仪他家这粗鲁爱惹事的霞妹子。
「不管是霞飞的好运,还是沈宜苍的不幸,总而言之一句话──好戏上场了。」苍老脸皮上的笑容此刻看来邪气十足。
「没错,但这些都跟我们最先的话题没有关系。」陪笑的俊颜倏地端肃神情,「可别告诉我妳年事已高,忘了刚刚还挂在嘴上的那件『难办的差使』。那到底是什么差使?」能让她说出「难」这字是相当罕见的,他好奇,同时也被勾起挑战的兴趣。
「除非你答应接下,否则我说了也是白说。」
「真的难?」
「很难。」欧阳玉昭单手支颐。「蜀道难行,长白山也不见得好走……哎呀!」她倏地捂嘴,将下文挡回口中。
长白山么……「挺有趣的,不知到长白山找什么?」
「我刚说了,除非你接下差使,否则我……」
「范儒鸿!」一声娇喝突地由外杀入,打断欧阳玉昭的话。
未多时,一道玲珑身影窜进内院的花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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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儒鸿与欧阳玉昭双双步出厅堂,前者先认出来人。
「谷姑娘。」范儒鸿合扇,扇骨落在右掌,有礼地半揖行礼,「久违了。」
「不要跟我客套来客套去,本姑娘不吃这一套。说!你何时才要上门向我爹提亲?」
「啊?」
「提亲?」
范儒鸿与欧阳玉昭两人错愕非常,面面相觑。
「没错!」就谷展笄一人理直气壮,双手扠腰,抬头又挺胸,「你答应过我的,等我十六岁就要娶我为妻!」
「哈~~」欧阳玉昭笑出声,转头看着范儒鸿,见到平日优雅从容的他俊容写满尴尬与羞惭。「我说你啊,在哪儿招惹这株……」瞇起眼打量谷展笄,她吁气叹息道:「发育欠佳、含苞恐不能绽放的小小桃花苞了?」话里有相当沉重的遗憾。
「喂!老太婆,妳在他耳边说什么?什么叫『发育欠佳、含苞恐不能绽放的小小桃花苞』?别以为我听不懂哦!」
妳要真听懂就不会还站在那儿了,唉!这谷姓小姑娘的粗线条跟她家霞飞有得比。
「你到底在哪儿招惹到这活宝小姑娘?」
「四年前到凤阳办差使,认识谷家寨寨主谷雷,她是谷寨主的独生闺女。」
四年前?「你连十二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好个衣冠禽兽!
「别说了。」忆起糗到姥姥家的往事,范儒鸿单掌捂脸,低声细语,「那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达成差使,找回被谷雷抢去私藏的陈年老窖酒。」
「为了找酒达成差使,你把自己给卖了?」真是使命必达。「我该热泪盈眶以表满心感动么?」
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好么?「我若不答应她的条件,怎么请得动她说服其父交出老窖酒?」
「那么现下你打算怎么办?」
「喂!」两人若无旁人的低语激怒了谷大姑娘,「不要在我面前低声下气!范儒鸿,你说过要娶我的,难道你忘了?」
低声下气?噗哧……笑声同时逸出两人之口。
这小丫头用字遣词的功力和霞飞有得比!
「范某没忘,可谷姑娘应该还记得在下允诺之前也附加了条件──倘若在妳我当中有人另有心仪的对象,这约定形同虚设,谁也不能再提。」
「没错!」谷展笄用力点头,「我现在没有心仪的人,所以你要娶我。」
「谷姑娘没有心仪的人,可不代表在下没有。」
「嗄?」谷展笄讶呼。
「咦?」欧阳玉昭亦讶然,老眼从谷展笄的娇颜移回范儒鸿身上。
「我……」狭长深邃的眼眸微瞇,遮去泰半算计。
范儒鸿拉长尾音引来在场另外二人全副注意后,忽然抱住欧阳玉昭。
将佝偻身躯搂抱入怀,范儒鸿语调热切地道:「实不相瞒,我心仪的对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长指一伸,钦点身边人,「就是她。」
「嗄?」谷展笄张目结舌,一张嘴因过度惊讶扩张得足以吞下一头牛,「你、你你……对、对她……」老太婆?!他竟然喜欢一个老太婆?「有没有搞错?这老太婆比我爹爹还老耶!」
「是,我爱慕玉昭已久,动心就是动心,岂有年龄之分?还望谷姑娘君子成人之美,成全我和玉昭。」
谷展笄的樱唇张张合合,被眼前堪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的恐怖事实惊得无法言语。
谷展笄瞪大如牛眼的眸看见范儒鸿颀长的身子转右,紧紧抱住他身边的年老妇人,又是惊呼:「老天爷!」
「别开玩笑了!」这厢,被紧抱的欧阳玉昭怒上眉锋,两道米粒般大的凶光自上下眼睑之间迸出,直射吃她老豆腐的轻佻男子,咬牙低嘶:「自个儿的烂摊子自个儿收!」
范儒鸿下颚压在老态龙钟的欧阳玉昭肩头,耳语打商量:「拜托,帮我过了这关,我二话不说接下差使。」
他不是笨蛋,早看出先前欧阳玉昭佯装漏口风,纯粹是为引起他兴趣接下差使,正因如此,他范儒鸿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这差使若自己知道内容绝对不会答应接手,但他深信,这不知内容的差使再难,也绝对难不过让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被逼着娶眼前小姑娘为妻这档事。
谷展笄能找到这儿来,就代表与她形影不离的死忠护卫定秋海即将到来。
二八年华的单纯姑娘好骗,她身边的随扈定秋海却不是省油的灯。尤其他对自家小姐唯命是从,哪怕她的命令多么愚蠢没脑袋到家,他也会尽忠职守,抛头颅、洒热血,只求完成小姐的命令。
那种缠死人不偿命的执拗,光用想的,就让范儒鸿背脊泛起一阵恶寒。
事不宜迟,刻不容缓!为摆平即将到来的危急,就算他明知亲亲爱爱的玉昭小老妪在他脚前挖了个大坑洞,他还是选择从容就义,决定跳下。
「此话当真?」
「我何时说过假话了?」
「无时无刻。」欧阳玉昭很不给面子地道出事实,「这差使还是交给君振去办为妥,虽然他办差使时老是惹上其他闲事瞎忙,但到底还是我一员大将。」
舍他而就原君振那小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豁出去了。
「你是小人。」压根儿不信。
范儒鸿脸色更加难看,偏怀中人还挺有兴味地笑睨他苦恼的模样。
够狠!莫怪人云「最毒妇人心」,他从没有像此刻那么想掐住怀中人的小脖子扭上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