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犹豫令程元珍几乎要雷霆大怒。“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并非不爱他。”坦白说她对孟师尧相当有好感,那人非但俊朗倜傥,气度轩昂,而且待她也很体贴有礼,假设能一年后再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答案也许会是肯定的。
“那就是爱喽。”年轻人讲话吞吞吐吐的,不像话!“既然你爱他,怎么还舍得跟他分隔两地?难道你的研究工作会比这个婚姻还重要?”
“当然不是啦。”孟师禹插口道:“妈,你就别再咄咄逼人了,看你把大嫂吓得……”
“是的。”老实的楼琳直言无讳地说:“研究工作是我的第一生命,为了它,我可以做任何牺牲。”
“唉,大嫂,你又何必……”老天,撒个谎会要你的命吗?
“原来师尧在你心目中并没有什么地位。”赵佳敏惟恐天下不乱,赶紧添油加醋的说:“可怜的他,竟还为你举办那么隆重盛大的婚礼。”
“你又没获邀去参加,怎么知道隆不隆重?”孟师禹就讨厌她这种无中生有的个性。“妈!”
“不要再说了。”程元珍痛苦默然地望着楼琳好一会儿,眼角的泪水婆娑而下。“你们离婚吧。”
“妈,大嫂和大哥,他们、他们昨天才结婚耶!”孟师禹简直不敢相信,妈妈竟提出此等无理的要求,该想个办法联络上爸爸,请他过采打圆场。
“那又怎样?”程元珍怒道:“她根本没把师尧以及我和你爸放在眼里,要这种媳妇做什么?!”
“但,你至少和大哥商量商量。”
“不必!他脑筋要是够清楚,就不会娶一个不肯遵守妇道的女人进门。”
“可,人家大嫂也没做错什么呀。”谁规定一个女人不能爱工作胜过爱丈夫?
“不许再叫她大嫂,我不承认这个儿媳妇!”
“但是,万一……”孟师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万一楼琳已经怀了大哥的孩子,你不会连我们孟家的骨肉也不肯要吧?”
此话一出口,在场其他三个女人俱是悚然一惊。
程元珍锋利的星芒顿时转暗,赵佳敏内心则澎湃激荡,楼琳呢?她不知该有怎样贴切的情绪表现。
见她妈妈不再说话,孟师禹忙打铁趁热,续道:“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大嫂从非洲回来以后再行定夺。”
“等她回采,我早已断气。”
“妈。”从进门到现在,楼琳首度开口喊她妈。
“不许你这样叫伯母,你没资格!”赵佳敏惶急的推开她。程元珍是她最后一张王牌,她绝对不允许楼琳擅越雷池一步。
“笑话,她是我哥明媒正娶的老婆,她没资格,那你就有资格?”光靠死缠烂打就有用吗?
楼琳对她俩的对话恍然未闻,她蹲下身子,怀着无限的歉意仰望着程元珍。
“真的很对不起,我和孟师尧的婚姻的确存在着一些问题,但,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他,我一定会负起为人妻、为人媳的责任。”
“你不去非洲了?”程元珍仍没好气的问。
“我想安吉拉博士会同意我延后归队。”
“等我死了以后?”程元珍笑得很凄凉,讲的话则很刺耳,“耽误你的行程,该抱歉的是我喽。”
“请不要误会我的心意!”
“好,我不误会你。”程元珍截去她的话头,抢白说:“从明天开始,你就到医院来照顾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好的。”能用悔不当初来形容她此刻的心境吗?楼琳无言地点点头,心中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不用了,伯母,由我照顾你不是很好吗?”赵佳敏焦急地把楼琳推开,扑在程元珍跟前,希望她收回成命。
“你太辛苦了,该休息休息,这段时间真是累坏了你。”程元珍相当心疼的劝她,“既然木已成舟,你就……唉!”
“伯母,您就别再说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除非您也不要我。”赵佳敏语毕,捂着脸悲痛地跑了出去。
楼琳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屋外的玄关处,心中十分纳闷,她到底是谁呢?何以伤心成这样?
* * *
一整个下午,楼琳都没心情看书,起先她鸵鸟的坐在电视机前,希望借着声光效果,暂时忘掉一切烦心的事;但不到十几分钟,她就醒悟了;是该认真面对问题,好好想想这条婚姻路得如何走下去。
离婚未尝不是个好方法,问题在于如何向家人交代?
简直是儿戏,一个成熟有智慧的人是不该有这样草率的行为,她若非中邪,就是脑子有毛病,竟然听从孟师尧提议,害得自己进退维谷。
明天早上八点,她会准时到医院照顾程元珍,此举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善尽孝道,尽管她和孟师尧仅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但道义上她仍有其责任;其二呢?算是给自己一个警惕,鞭策自己得早早结束这桩荒谬至极的婚姻。
想得正入神,一阵铃声忽而响起,不是她的手机,难道是……哦,原来孟师尧把手机忘在床头柜上了。
楼琳按下通话键,只轻轻喂了一声,对方立即语气很冲地问她,“你是谁?”
是个女孩子,楼琳不好意思的说:“你要找孟师尧的话,请直接打到他公司。”
“他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因为他忘了带走。”这不重要把,她只要把电话挂掉,重新再拨一次号码就好了呀。
“你、你是说他——我问你,你在哪里?”女子追根究底,非问个明白不可。“孟师尧的家。”“你为什么会在他家里?”那女子声量顿时拔尖了好几度。
“因为我是……”不太好说耶,万一这女子是孟师尧的女友,岂不害人家产生误会。
“是谁呀?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那女子问得又急又粗暴。
没辙啦,楼琳惟有实话实说了,“因为我是他太太。”
“……”
断线了?连再见也没说。是孟师尧的女友吧,唉,刚刚不该那样说的,都打定主意要离婚了,还自称孟太太干什么呢?楼琳把手机放回原处,沉吟了下,觉得还是关掉比较好,省得待会儿再有人打来。
“铃……”果然又有人打来,接是不接呢?踌躇数秒钟,她叹了口气,还是拿起手机。
“楼琳吗?是我。”
孟师尧?“你怎么知道我没走?”
“师禹都告诉我了,很抱歉,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孟师尧的口气很诚恳。“我已经帮你另外订好了晚上七点的班机,你快准备准备,我一会儿回来送你到机场。”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你母亲。”人不可无信呀。
“我妈那儿交给我处理,没事的。”即使有事,他也得一肩扛起。
“你确定?”楼琳隐隐地感到不安。于情于理,她都该去向孟师尧的母亲辞行才对。
希望老天保佑,她的病情能日益康复,否则她这一走,也同时必须背负着不孝的罪名。
人情世故就是这样教人伤脑筋,一脚踩进泥淖里的她,如何能无后顾之忧地离开!
孟师尧在半个小时之后回到别墅。
“其实我可以自己叫车的。”她一向不是个柔弱、喜欢依赖人的女子。
“没关系,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谈谈。”孟师尧直勾勾的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前思后想,我还是觉得该还给你自由。”
楼琳摊开纸张,才晓得那是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老天!太讽刺了吧,他们连结婚登记都还没办妥哩,居然就要签字离婚。
她跌坐在沙发椅上,闭起双眸,久久不能自已。
在学术这条孤寂荒凉,人人视为畏途的路上,她不屈不挠的稳健而行,比起许多优秀、年长的学者表现得都更亮眼,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条平凡无奇的姻缘路上摔了个大跟头。
有人用手帕轻拭着她淌下两颊的泪珠,她赫然睁开眼,孟师尧俊美但黯然的眉眼就近在咫尺。
怎么会这样呢!楼琳好想嚎啕大哭一场,哭完之后,再回去面对她父母亲无休无止的指责。
孟师尧扳过她的头,让她枕在肩胛上,柔声道:“我没有理由,更没有权力要求你为我做那些牺牲,我确实想不出别的解决方法,只好忍痛放你走。”
楼琳晶亮的眸子闪了下,“忍痛?”没道理呀。
孟师尧一笑,很轻很轻地。“我想一旦日稍长,我一定会爱上你。”
她也笑了。“千万别,你要爱的人太多了,再加上我,会负荷过重的。”
“要是我已经爱上了呢?”他原就是个容易动情的人,不然又怎会欠下那么多的风流债。
楼琳不愿回答这假设性的问题,她拨开他环在背上的双手,无言地取出钢笔,在协议书上签下姓名和身份证字号。
“现在我可以了无挂的去照顾你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