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弃究竟是什么打算?
茉儿推开被子,索性离床步出寝殿,单薄的身子仅在外头罩了件质轻柔软的套蓬。
“茉儿姑娘,夜深了,怎不歇息?”
“欧公子,你还在?”白日里,欧旸御会在寝殿外守著,夜里就换上别的侍卫。白日人多,她总找不到适当时机,同欧旸御说话。
“守夜的侍卫突染急症,卑职今晚代他职。”他恭敬屈膝行礼,低首回话。
“欧公子,我不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不需在我面前行礼……”茉儿弯身想扶他,却又觉不妥,伸出一半的手,温温吞吞地收了回来。
“欧公子,可否陪我至前头花园逛逛?”
“是。”他起身,没看她一眼,静静随在她身后,直至入了花园。
“你的伤,都好了吗?”茉儿随手自茉莉花丛摘了几朵,将掌心里的花,挪至鼻尖,贪闻著花的清香。这园子里最近多栽了好几丛茉莉,春天已经快过了,花季其实也将尽了。
“劳茉儿姑娘费心,卑职的伤都好了。”
“欧公子,在气恼我吗?”
茉儿不期然转头,一双眼坦然迎上欧旸御,才发现他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卑职不敢。”
“你在边关不是这样的,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令你不快?是因为我当初离开得仓促吗?欧公子,我有我的苦衷,没法儿等你伤愈了再离开,请你谅解我,好吗?”
“茉儿姑娘……会成为王的妃子吗?”
她掌心倏地一震,散著香气的茉莉瓣儿便飞下,落到泥地上。
“欧公子,怎有此一问?”
“宫里的传言。”欧旸御淡道,转回先前谦逊的口吻,“卑职僭越了,请茉儿姑娘恕罪。”
“唉。”这声叹息虽轻,却也清楚,欧旸御听见了。
“恕罪?我才是待罪之人,有什么资格谈恕罪?欧公子,你真是在计较我必须仓促离开边关一事吗?或者,你计较我在王面前,装作与你不相识?我是怕自己这待罪之身,负累了你。天牢里,已经有众多位村名因我受累了,我不能……”
“茉儿姑娘,别再说了,在下懂得。对不住,是我失礼了。欧某耳闻,姑娘是桃花源村的圣女,听说姑娘……知人心?”欧旸御神情复杂,走至茉儿面前,眼底有难隐的火热。
看来这座辉煌的大宫殿里,什么事都传得开啊。茉儿想,转瞬点头。
“那姑娘可知……知我对你……”
这话题,就要敞开来说了吗?
茉儿吸了口大气,在边关她能力还强些时,她便知了他的心意,也知晓,他的心里还担著另一份更沉的责任。
她原认为,他终究要往另一份担子走去,待他伤愈了,他们终究会分别的。日子久了,他即能淡去对她的……情意。察觉他的心意后,她始终小心保持著距离。
本以为,边关那一别,就无缘再见了。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又遇上。
“欧公子,茉儿不值得你用心,我已非完璧。”她低声道。
“你……果然要成为王的妃子吗?”
“你误会了,我既没有资格,也不会成为王的妃子,我不适合这里。欧公子--”
“你是不是也知我……”他欲言又止。
“我不是什么都能知晓,我仅知你……知你有某种责任。欧公子,你不愿让人知晓的事,绝不会由我这里出去,请安心吧!”
茉儿清澈坦然的一双眼,看得欧旸御有些心虚,仿佛他心里的盘算十分不正当。
“但我恳请你,凡事……三思而为。”茉儿欲言又止的,停顿了片刻,才又说:
“有些事的结果,不一定不好。夜深了,我有些困了,该回房歇息。”
“茉儿姑娘,倘若……有那么一天,你可愿成为我的……妃子……”这话,问得妄越本分!
亏是夜深,没有旁人。要不,这出口的话教第三人听见了,非得招上杀身祸。
“欧公子言重了,我会当作没听见你的话。”
“茉儿姑娘,若是我愿承诺,此生拥有你足矣,不再纳妾,不若这后宫藏养佳丽三千……哪怕有天,欧某掌了天下,唯一分享的人亦仅你而已,你可愿考虑……接受我?”
欧旸御的话,不仅是喻越了身分,几乎可说是,孤注一掷地把命都搏出去了。
倘若眼前的茉儿有心置他于死,只消将他这段挑明将谋反的话传出,即能轻易教他人头落地。
不知何故,向来沉著冷静的欧旸御,就是信她不会害自己。
何况他的一条命,是她救回的,这条命算是她的了,哪怕要死在她手里,他都无怨。
当初边关谋刺失败,他误信假消息,错挑了替身銮驾,行刺末成,反倒让十几个大内高手伤了。要不是让林茉儿救了,他绝对活不成!
“欧公子,不管你以后的际遇如何,我都不该是你的对象,我不适合你。我的身子、我的心,全给了那个曾经拥有我的男人,拿不回来了。”除了叹息,茉儿还是叹息。
“我不计较你的清白!”
方才没人暗夜的一道身影,握紧了拳,悄悄地,没发声响。
“我晓得,但……我没法儿回你同等情意。”好不容易说出真话,她欠了欠身,“对不住,我真的累了,先回房歇息。”
茉儿急急离开花园,再不管身后男子灼灼追随的目光,更没发现远处一对深思的眼,直探著她的背影。
第四章
刚过二更天,她终于感觉眼皮沉了,才合上眼,却朦朦胧胧地恍惚听见寝殿里有开关门的声响,来人虽是刻意放轻了声音,但沉沉的大门移动,仍是惊起了将要入梦的茉儿。
“谁?”她低声问。
她的床帷让人拉开了,床炕边站了个高大身影。
“还没睡?”轩辕弃的声音传来。
茉儿赶紧掀开被子,想起身,却让轩辕弃一把制止,他坐上床。
“你挪躺进去些,腾点位给我就行,不必起来了。”
褪下靴子后,他将双脚挪上床,顺手放下床帷,寝殿里竟夜都要亮著的两盏烛光,隐约穿透床帷照进寝床,光不是十分透亮,昏昏蒙蒙的散著一点温暖。
“睡不著吗?”两个人躺在床炕上,无声好半晌,轩辕弃才又问。他其实知道,一旁的茉儿,躺得僵直,尽管他未碰著她的身子分毫。
“快……睡著了。”茉儿心撞跳得好快,却也不明白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他一双眼朝上瞟,这一沉声,又是好片刻过去……没人知道,他正想著几刻前,无意间在花园听见的那段对话--
……不管你以后的际遇如何,我都不该是你的对象,我不适合你。我的身子、我的心,全给了那个曾经拥有我的男人,拿不回来了。
我不计较你的清白!
有人……而且还是他打算重用的人,正觊觎著他的女人!
他向来不会因为女人,跟自己底下的将才计较什么。
天底下女人何其多,随便抓来一把,都是甘愿为了富贵而臣服他的女人!
若是以往,他打算重用的人,看上这宫里哪个女人,他都会二话不说赏下去!女人?他还怕缺吗?
可方才听见欧旸御那句“我不计较你的清白”,他竟是怒火中烧,差点忍不住喊人拆下他的骨头……
他对林茉儿,可真是特别得彻底!
这份特别到底是何时种下的?他却是想不出来。看来,他得仔细盘想一番了。
一会儿,他由袖袋掏出一支玉钗,亮在面前把玩,似是特意的,将高度移至茉儿也能瞧得清楚的程度。
“我从没看你头上戴过簪子,这东西你会一直带在身边,想必对你有些意义。男人送你的?”他口气平平稳稳的。
那……是她给小凌儿的玉钗,怎么落到他手里?
“不是的,那是……是小时候就在我身上的东西,师父在破庙发现我时,我身上仅有那支玉钗,师父说,那应该跟……我的身世有关……我就一直带在身上。真的不是……不是男人送我的。”
“这么要紧的东西,你竟然随便给了人?”轩辕弃冷哼,满脸不以为然。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带著它是备著紧急时用的,只是一直没遇上非用不可的状况,才留到现在,小凌儿正好有急用,我就给了她……怎么它会……会到了你手上?”
“你昏过去那日,我适巧来寝殿,太医为你诊治时,我瞧见她手里握这东西,顺口一问,替你拿回来了。”
“可是……可是我用不著啊!这是要给小凌儿的……”
“她爹的事,我让人关照了。”他语气仍是冷冷的,话仿佛由鼻子喷出似的。
“喔……”应了一声,接下来只能沉默,她不晓得能跟他再说些什么。
“拿去。要紧的东西收好,别老笨得随便人几句可怜就哄走了!这世界可怜的人多得是,你同情得完吗?这钗子就这么一支,够你愚蠢的同情心用吗?”
她怯怯接下那支玉钗,搁进枕下,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动作,竟也能惹了轩辕弃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