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瞵大哥,多谢你今天帮绵儿解危,连累你受伤,真是对不起,我弟弟那儿,我会去说他。”
“大小姐如果不想害我,就别说吧!”赵瞵终于开口讲话了。
玉璞手劲又弱了些,“赵瞵大哥,对不起。”
赵瞵挺直背脊,离开了她的揉抚,“我只是一个下人,大小姐不必道歉,我承受不起。”
玉璞将药瓶收好,“下人也是人,不管是你、还是绵儿,都有生而为人的尊严啊,”
“贱命不值钱,没什么尊严。”
赵瞵背对着她,口气冷硬如冰,他来了一个多月,玉璞还没看过他的笑容呢!
“赵瞵大哥怎么这么说?是生命,就有生存的价值和尊严。”
“那令尊杀人如麻,他又重视别人的生命吗?”
讲到父亲,玉璞顿时无语。虽未曾见过父亲杀人,但也听过无数传言和事迹。
她走到赵瞵身前,无奈地道:“江湖之事,我实在不清楚。可我娘已经为我爹吃长斋,也为他念佛……”
赵瞵冷然道:“若是罪孽深重,神佛也救不了。”
他的眼神好可怕!玉璞别过脸,瞧向一只飞蛾,只见它拍翅翻飞,向着如豆烛火扑打,明知追求光明的结果是以身相殉,但它仍执意向前。
玉璞想着,如果父亲真是罪大恶极,终而招惹仇家上门,她是不是愿意为父亲到神佛面前忏罪,以消世间怨恨?可是,她会不会像这只飞蛾,在扑向光明之余,也要受烈火焚身之苦呢?
江湖纷纷扰扰,她又何必痴傻到纵身火海?
她不知道,她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她摇了摇头,不再望向赵瞵冰山似的脸孔,将药瓶放在床板上,又道:“这里有两块糕,你拿去吃吧!你早点睡,我不吵你了。”
玉璞拿了剑,来到马房外静寂的空地。此刻夜凉如水,玉璞心头也是凉凉的,举起长剑,虚弱无力。她思绪蚪结,心中的剑法也乱了,练剑不成,干脆抛下长剑,抱膝坐在墙边,痴望天上的半边月。
她揣了揣口袋中的半月白玉,玉石有了她的体热,不再冰冷。她抚着粗糙的直边,痴想有朝一日,她要到母亲所提及的碎玉仙洞,找到另一半白玉,让两玉相合。
抬眼天上半月,手握人间半月,她心念一动,想要拿出白玉,举上天际,试着和夜空中的半月相合。
呜呜一声传来,玉璞低头一看,把白玉放回口袋,抱起了一只毛白似雪的小狗,“雪球,这么晚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雪球低声哼叫,眷恋地卧在玉璞的臂弯中,闭起眼睛,享受主人的轻柔爱抚。
玉璞理着雪球的细毛,怜惜地抚摸。
“雪球啊雪球,你也睡不着觉吗?今天好烦喔!发生这么多事,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吧!”拥着怀中小小的温暖,玉璞拾起长剑,静静地放回马房,又静静地掩门离去。
她并不知道在黑暗中,赵瞵一双眼始终跟着她。一声轻叹,一个脚步,一抹微笑,他已整整看她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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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瞵大哥,你睡了吗?”玉璞轻声呼唤着。
“大小姐有事吗?”
玉璞进了马房,来到床前,将手上的一盅热汤送过去,“这是猪肝汤,我叫绵儿请厨房炖的,你快趁热吃了。”
赵瞵连忙起床,“我承受不起。”
“不,你为了救绵儿被我弟弟打伤,这只是一点点补偿。”
赵瞵仍然没有接过碗盅,“我没有事。”
玉璞将汤碗放到床板上,“还是要补补身子,你的伤口有没有再抹药?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用了,大小姐没事就请离开吧!”
玉璞虽已习惯他的冷硬态度,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委屈,“那……赵瞵大哥快把汤喝了,我去练剑。”
来到马房外的空地,再度将满腔幽思付与剑招和月影。长剑流转间,她一再告诉自己,他只是个马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乡下人,是个不通人情的雇工罢了。
可是,为何他长得器宇轩昂?又为何他敢为绵儿挺身而出,对抗蛮恶的子圣?平时他戴着布帽,穿着粗服,总是低头刷马、套车、喂食,又不爱讲话,因此摇光山庄上下也不甚注意他。
但是昨夜,她近身看他,见他浓眉如剑横扫,眸子如石沉静,薄唇挺鼻,英气逼人,这等相貌,她在北辰派里是从没见过的。但也因为接触到他瞳孔深处的寒潭,还有他莫名可怕的愤怒,昨夜她抱着雪球,想着谜样的他,几乎是一夜无眠。
他真的只是一个乡下来的马夫吗?玉璞幽叹,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心念流转间,脚步突然站不稳,立时摔坐在地上,长剑落地,发出“”的声响。
玉璞闷哼一声,想要站起,但身子撑不住,又要坐倒在地。
赵瞵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双手牢牢地扶住她的双臂。
“啊!多谢赵瞵大哥。”有了支撑,玉璞踏了踏地,稍微顺了麻痛,发现赵瞵磷仍扶着她,“抱歉吵醒你了。”
“喝了汤,我睡不着。”赵瞵扶她到马房墙边的长凳坐下。
“你喝了?”玉璞心里欢喜,“我的脚不麻了,赵瞵大哥也回去睡吧!我只是不小心扭了脚。”
“你不懂剑法,为什么要天天来练剑?”赵瞵突然开口。
“我……”玉璞捏着手指,“爹娘不让我学剑,可是我有兴趣,我想练。”
“你是北辰派掌门的长女,为什么老爷不让你学?”
“爹就是不准我学,他总是说我出生时算了命,不能舞刀弄剑的,否则会对北辰派不祥,自己也会遭逢噩运。爹很相信的,就不准我学功夫了。”
“不祥?你相信吗?”
“我怎会相信?我是爹娘的女儿,名义上也是北辰派的人,又怎会克了自己的门派?而且自从我九岁偷偷学了剑之后,也没有发生任何不祥的事啊!”
也许,不祥的事就要发生了。赵瞵不动声色,他要证实一件事,“大小姐使的是七星剑法吗?”他每日观察,在玉璞笨拙生涩的招式中,终于看出她使的是一套北辰派的剑法,而另外一套,竟然隐约有飘香剑法的影子,可她又怎会从不外传的飘香剑法?
玉璞不知道赵瞵的心思,还以为他只是和她聊天,“是啊,我练七星剑法,学得不像,但总是可以看看门人练习,修正自己的错误。另外一套就不行了。”
“另外一套是什么剑法?”
“我也不知道。”玉璞一直坐着,此时她抬头望向赵瞵,一触及他的炯炯目光,又慌得低下头,那股寒意总让她惊心不已。
“是你自创自学的吗?”
她摇摇头,“小时候,有一回我生病躺在床上!娘彻夜照顾我。半夜我醒来,看到娘拿着一根竹枝在房里跳舞,当时不知道那就是剑法,只是觉得娘的舞姿很好看,房里又是桌子又是椅子的,娘却可以穿梭自如,就像一只花丛里的蝴蝶,也像轻盈飞翔的小鸟。”
蜂蝶探花,鸟雀轻跳。赵瞵想到了飘香剑法的口诀。
玉璞又继续道:“我看了好喜欢,隔天醒来,我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后来我发现娘画了一张图!上头就是三十六式的剑招,娘画得很漂亮,是一个女子在舞剑,我就偷偷临摹,再拿剑比划。幸好抄得快,娘不久就把那张图撕掉了。”“那你临摹的图画呢?”
“烧掉了,爹不准我动刀剑,我记得剑招后,就赶快烧了。”玉璞神色怅然,低头玩着衣角。“凭着记忆胡乱学剑,让赵瞵大哥笑话了。”
赵瞵小心地问着,“你很想学功夫?”
“是啊!赵瞵大哥你会武功吗?”
“过去在村里常有盗匪抢劫,我们壮了都要学些刀剑功夫。”
“原来如此。”原来是有功夫才敢仗义执言,眉宇之间也流露过人的英气。玉璞脸上绽出光彩,“赵瞵大哥,你可以指点我吗?!”
“我学的是枝微末节,不能和北辰派的剑法相比。”
“没关系的。我剑法不行,又不敢问人,请赵瞵大哥帮我瞧瞧。”她拿起那把生锈的长剑,从方才导致她跌倒的那招比划起。
赵瞵看了沉声道:“你的步法和剑招不能配合,难怪会绊脚。”
“是这样啊!”玉璞把长剑交给赵瞵,“那应该怎么做呢?”
赵瞵轻巧地回身比划,“你看,这样是不是轻盈流畅多了?”
玉璞露出喜悦的笑容,拿回长剑,随着赵瞵的身形比出,“原来如此!”她开心地又重复舞剑,连声道:“就是如此!多谢赵瞵大哥!”
接下来玉璞舞出招式,赵瞵便为她修正,并亲身示范。长剑交接时,两人手指碰触,玉璞红了脸,在清凉的夜风中继续舞动宛转的身姿。
赵瞵站在一旁深思,不经意地瞥见她开朗柔媚的酒窝。她眼里浮是单纯与欣喜,人如其名,她是一块璞玉,不知世事,未经风霜。摇光山庄就像密实包裹璞玉的石头,完完全全的保护她,保有她的天然无瑕与善良。
玉璞,璞玉,你又怎知保护你的摇光山庄,即将教我挖出一个缺口,大肆凿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