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还要--」恭雪珊又惊又慌的掩着嘴,蓦的脸红了,因为脑海中闪过的是有关那天亲密的残缺画面。
冷春晓走了几步路,回过头见她还呆在原地,「还不走,又在发什么愣?」
「你快去领成绩单,我在这里等你就好。」她需要一点距离冷静一下。
「随便妳。」他毫不犹豫的走了。
她坐在花台上,嘴巴咕咕哝哝个没完,全是关于冷春晓。
「恭雪珊,雪珊姊、雪珊姊--妳在哪?」远远的,邻居还在念国一的小妹正拚命狂奔的唤着她。
听见声音她别过头,「我在这里,奈蓉,什么事?」她纳闷看着眼前上气不接下气,彼此其实不大熟稔的邻居小妹。
在学校,拜冷春晓之赐,恭雪珊来了两年也没几个知心朋友,在校外,跟邻居除了偶尔碰面点头之外,也没有太多的交集,所以她不懂,小奈蓉为什么会急着找她。
「姊姊,妳爸爸他发生海难了!整艘船都撞沉了,船公司的人在找妳,快回去,妳家现在挤满了人。」
眉一聚拢,她眼底一阵刺痛,「爸爸?」吶吶低喊,心窝蓦的酸疼,就像挚爱的东西从心里被一刀剖开似的。
「快回去吧!」小奈蓉伸手拉她。
恭雪珊眼眶迅速染红,久久无法言语,随即转身握着双拳快步的往家的方向走去,她要回家,她要回家,这不会是真的……
她没有等待冷春晓,回家的路这一次显得又远又漫长,她几次痛哭出声,然而她又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倔强的抹去眼泪命令自己平静,心就这样反复的上升坠落,把她折腾得迅速濒死。
然而,当见得门可罗雀的残破小屋挤满了陌生人,却独缺她熟悉的面孔,她这时候再也说服不了自己,是真的,唯一的亲人又再度失去生命,离她而去。
哀戚无助的站在一隅,她听着船公司代表的说词,却什么也无法思考,整个脑子嗡嗡嗡的发响,街坊邻居的怜悯谈说,好像都与她无关似的,她只是静静的愣着,回想从前一家人的天伦美梦。
老天爷,真的对她太残忍了……
直到好奇关切的邻居一个个的走了,恭雪珊依然是呆坐在客厅里,没多久,闯入一群横眉竖眼的凶神恶煞,再度把窄小的客厅挤得水泄不通。
「妈的,终于让老子找到你们了,恭国维人呢?叫他出来--」
恭雪珊垮着肩坐在椅子上,头也不抬,她在笑,恭国维,呵呵,她也想要叫他出来,但是,他能吗?
「老大,这丫头根本完全不甩你。」
那老大一掌巴上说话的男子,「妈的,老子我有眼睛,不用你说。」
「是……」小跟班闪到一旁。
突然,棍棒打上恭雪珊面前的矮桌,脆弱的桌子当场四分五裂的支解,这记下马威依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力,这让为首的男人更加的愤怒。
「妈的,臭丫头,妳不要以为妳不说话,我就奈何不了妳。」他狰狞的看着她。
使个眼色,一群人像受到鼓舞的破坏者,开始肆无忌惮的损毁践踏屋里的每一样东西,乒哩乓啷的一阵乱响,所有家当在一瞬间都被砸成了废物,又是泼漆又是写字,不堪啊……
然而,只有恭雪珊明白,碎烈的玻璃像是呼应着她此刻的心,碎得极致。
「臭丫头,快把恭国维给我叫出来,欠钱还钱,天经地义,就算你们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们!听到没有--」又是一阵威胁的大声喝斥。
忽地,她抬起头,用着幽怨空洞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些讨债的兄弟,嗤笑一抹,「你嚷也没有用,他不会出来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尸骨无存。」她冷冽的说着。
「啥,老大,不会吧?!我们找了很久欸,现在人死了怎么办?他欠那么多钱,三千万欸,要找谁讨……」小跟班又开始喳呼个没完。
啪--又是一记大巴掌,「妈的,老子在说话,你插什么嘴?」
他瞪着恭雪珊,「臭丫头,妳少跟我打马虎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别以为赖说他死了,钱就可以不还,老子我不是慈济功德会,没有那么多奢侈的慈善心,哼!」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爸爸真的是死了,尸体在大海里,你去捞吧!」她倔强的回瞪着他。
「X,恭国维这糟老头真的给老子回去苏州卖鸭蛋了,」恨恨的扔了个烟屁股,那老大一手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死了也要还钱,既然妳老子死了,这债当然由妳来还!」
「若要有钱早还了,没人爱欠。」她用力扯回自己的手。
「哼,没钱就去筹,下一次我来要是没有钱还老子,妳就用身体还。」他轻佻的拧了她的脸颊一把,「长得还不赖,老子会好好帮妳多找几个客人的,呵呵……」
孤傲的恭雪珊抿着嘴不发一语,恨恨的瞪着,然而当这些人一走,她整个瘫坐在地上,身子无端的发冷,「爸,爸……」她哀愁的唤着。
没看到等待的她,冷春晓在学校找了她许久,终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的父亲发生意外了。
他飞车赶来,正巧和上门讨债的兄弟擦身而过。
双方的眼神都不怀好意的睨瞅了彼此,只是此刻冷春晓无暇多加理会,因为他挂心里面的人。
推开半毁的门,恭雪珊就坐在地上低声啜泣,一个箭步上前,除了把她抱紧在怀里,他想不出更好更直接安慰的方式。
「呜呜,春晓……」伏在他的胸前,恭雪珊登时放声哭泣,像是要把全身的哀伤都给宣泄出来似的。
「怎么没等我就走,发生什么事了?家里怎么会变成这样?刚刚那群人是谁,是他们做的对不对?」冷春晓急欲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爸爸他……我爸爸他发生意外了!」
他脸一沉,「怎么会?谁说的?」
「刚刚船公司的人来过了,他们说船撞沉了,上头的人全都失踪,已经命人打捞两天了……」她摇着头,不忍再说那绝望的话语。
「家里又是怎么回事?」
「是……是讨债的人找上门,爸爸之前生意失败欠了不少钱,原以为躲到东港,他们就不会找上门来,可是还是被发现了,呜呜……」她的眼泪汹涌的滚出。
「所以他们把家里都砸了?」
恭雪珊点点头,「他们说下一次若还筹不到钱,要抓我去偿债。」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孑然一身的孤独吞噬着她所剩无几的勇气。
「这些败类,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冷春晓咬牙宣示,「走,这里不能住了,一旦被讨债的兄弟知道下落,他们随时都会来骚扰妳。」
「我没地方去了……」她泪眼迷蒙的说。
「可是我有,从现在起,我到哪里妳就到哪里,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安排。」突地,他拿出最珍爱的水晶雁柱绑上她的脖子,「现在它是妳的了,它会永远守护妳,就跟我一样。」
「春晓……」
他不喜欢她绝望的眼神,「恭雪珊,马上给我站起来,不管妳有多伤心,但是为了伯父,妳一定要更勇敢,绝对不能让那些讨债兄弟有机会把歪脑筋动到妳身上,听到没有?」冷春晓激励着她。
她像个弃儿,面容上热泪横流,她用茫然无助的眼神瞅着他--她的世界只剩下他了,老天爷不会把他也从她的生命中带走吧?那是一个未知的恐惧。
他用指腹使劲的抹去她的眼泪,「不要哭,哭不能解决事情,妳不老这样跟我说吗?让我来安排,现在就跟我走。」他表现得像个男人。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
「去哪里都好,只要有妳有我。现在先到我家住几天,然后等交了志愿卡我们就上台北,姑姑会收留我们的,妳要继续念书,当个漂漂亮亮的大学生,而我则会努力准备重考,今年当不成妳的同学,明年我也要当妳的学弟。」
「春晓……」她的眼又再度模糊了。
「走--」打开手掌,他把手伸向她面前。
恭雪珊吸吸鼻子,毫不犹豫的把手搭上去,十指紧扣,她决定追随他的脚步。
回眸一瞥,这住了两年的老屋已经不能再提供安全,仅仅捡了几个随身的东西,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带就走了。
这是人生再一次的考验,除了勇敢的跨向前,她也没有其它的选择了。
重型机车的后座,她靠着他的背,心里认定已是一辈子的相依。
第七章
在前往波兰的三万多呎高空的飞机客舱里,恭雪珊正沉沉入睡,皓腕斜托着腮,长发散贴着颊,好为这趟的波兰之行养精蓄锐。
须臾,纤眉骤拧,她不甚安稳的动着身体,试图调整一个舒适的角度,蓦然,她睁开眼睛,紧绷的身子从放平的座位上正坐起身,双眼透着焦急。
她抹去散贴在脸上的发,目光有些迷蒙的看着一片静谧的机舱,脑中闪过些许清醒,不自觉的低低的唤着一个名字,「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