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秀柑又恢复了原本的笑容,其他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而这短暂的轻松则在看到医院之后,又完全消失了影踪。
抱着一大袋杂货用品,敏箴一推开病房门,即听到那串尖锐高亢的笑声。她愣了一下,但未曾放慢脚步地走进去,一边迫不及待的探头看看是谁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所以啦,我就跟东尼说,我们离婚吧!然后不管他怎么求我,我拿了他一半财产的赡养费,搭了飞机就回来香港了。”那是个高挑健美的女郎,细细的凤眼是非常道地的单眼斜吊,鼻子有点塌,嘴唇则是非常薄,使她笑起来有股冷艳的感觉。
“络萍,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胡闹呢?婚姻可不是儿戏,当初你想也没想清楚就找个外国人嫁,这下子好了,你啊,真是胡闹。”秀柑斜躺在敏箴出去购物前为她架高的枕头上,疲倦地说着,并打了一个呵欠。
“先别说那些啦,伯母,希平的未婚妻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我一直都很好奇,因为希平的眼光向来都很高,所以他会找什么样的女人着实很令人好奇。”络萍大剌剌地坐在床沿,拉拉她几乎盖不住臀部的迷你裙,高声地笑道。
“敏箴啊?她很乖很温驯,我看希平跟她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的,做事情很勤快又伶俐。”秀柑说着笑迷了眼。
“就这样?她长得漂亮吗?”络萍尖锐地叫了起来。”
秀柑不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自己刚才不是说过吗?希平的眼光可是很挑剔的,既然她能被希平挑中,怎么可能丑到哪里去呢!”
络萍闻言脸色一沉地站了起来,用力地撩拨着满头漂亮的大波浪卷发。“伯母,你们都那么喜欢那个叫敏箴的女孩子?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她是贪图方家的财产,所以才接近方希平的。我记得以前希平念大学的时候,就常发生这种事了,更何况希平长得那么俊……”
“不会的。”秀柑不等她说完,立刻打断络萍的话。“敏箴不是那种人,等你见过她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是吗?我怀疑。”络萍说着,拿出唇膏将她原已红艳逼人的唇又再加了几层,穿着鲜红色连身迷你裙的她,就像一团火似的在病房内走动着。
敏箴低下头打量一下自己,不管这位红衣女郎是何来头,她的怀疑是绝对可在成立的:希平怎么可能看上这么平凡邋遢的自己。
但总不能在这洗手间的隔间墙旁躲一辈子吧?她摸摸头发,对自己扮了个鬼脸,故意用力地打开门后再进去。
“妈,抱歉,出去这么久才回来,咦,这位是?”将那些杂货都放进床头的矮几抽屉里,敏箴这才回过身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红衣女郎。
“噢,敏箴,她是络萍,姓温。她自小跟希平希安他们兄弟一起玩到大的。络萍出国了好一阵子,最近才回到香港。”秀柑观察着眼前的两个小女人,在红色迷你裙套装、脸部化妆完美得一如从杂志封面走下来的模特儿络萍面前,清秀脸上只涂着薄薄一层淡红色胭脂的敏箴,素净的像个高中生。
“温小姐你好。”敏箴可以感觉到那股愈来愈令自己不舒服的敌意,正源源不断地自这位温络萍的眼中形成。
“你就是希平的未婚妻?”有股几乎难以察觉的恨意自络萍眼中一闪而过,她半转过身子,傲慢地审视涂上了鲜红色指甲油的十指。
“是,我姓周,周公的周。”敏箴说完也顾不得跟她客套,端起杯子走到秀柑面前。“妈,吃药的时间到了,待会儿我陪你去做疗程。”
秀柑吞下药,双手紧紧握住杯子的望着敏箴。“我实在不想再做什么疗程,医生检查了这么久,为什么都还找不出病因?”
“妈,或许这一次就检查出来啦!”敏箴假装忙碌地为秀柑整理床单,藉以避免和她的眼光接触。
每天这样的欺哄秀柑,已经成了敏箴最难过的苦刑。
但是在面对愈来愈清瘦的秀柑,他们之中也没有人有说出实话的勇气。
“你跟希平是怎么认识的?”在忙碌地收拾那些零零散散的报纸和纸杯的敏箴身后,络萍睁着她锐利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视着敏箴。“我想,你大概不会是他公司里的职员吧?”
“不,我从来都不是他公司里的员工。抱歉,我必须送我妈去做疗程了,失陪。”敏箴说完将秀柑扶上轮椅,推着她到特别治疗室去报到。
敏箴无言地坐在治疗室外的长椅上,有股没来由的孤寂感迅速地蔓延至全身。她忍不住用双手紧紧地圈抱住自己,刚才医生向她解释病情时的表情,令她感到恐惧。
“这边应该是只有癌症的病人才做的治疗吧?”伴随着浓郁的香水味,络萍一屁股坐在敏箴身旁,挑起眉的询问道。
敏箴抿抿唇望着她,打不定主意该不该告诉她实情。看她和秀柑有说有笑的模样,她应该如同秀柑所说的是方家的旧识,但是她脸上那浓浓的敌意,却令敏箴不免有些疑虑。
“怎么,我说错了吗?因为以前我爸爸也是因癌症过世的。只是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告诉伯母,她只是肠胃不舒服呢?”挥舞着鲜红的指甲,络萍不以为然地笑道。
“呃……这……”敏箴慌忙地低下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另外更令我觉得奇怪的一点是,明明希安已经失踪一年多了,可是伯母却告诉我,是‘希安’送她到医院来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抬起头面对络萍凌厉的眼神,敏箴困难地咽了几口口水,心里仍在为要不要说而迟疑。
“敏箴,我可以叫你敏箴吗?你也可以叫我络萍,我是希平跟希安的朋友,如果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尽管放心地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忙。”络萍亲热地挽起敏箴的手,脸上堆满了笑地告诉她。
见敏箴仍沉默不语,络萍将皮包放在身畔,更挨近敏箴。“我前几天才跟希平见过面,他还说哪天要介绍我们认识认识,没想到我们今天就先在这里碰面啦!”
听她讲得这么熟络,敏箴对她的戒心也才放下一半。既然希平跟她这么熟且见过面了,那希平应当也将情况都告诉络萍了吧!”
“你全都知道了?”敏箴小心翼翼地悄声问道。
“嗯,大概吧!”络萍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含糊地答着。
积压在心里已久的恐惧、忧虑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有如海上漂流者遇到第一片浮木,使她感情的沉积层在遇到一个小缺口之后,立刻淘淘不停地将心底的心思和秘密完全没有保留地宣泄出来。
“你放心,敏箴,我跟希平算是自己人,这件事我绝不会说出去的。况且现在所有的人都已知道希安生死不明的事,这也算不了什么秘密了。”
“可是,妈妈她……”敏箴担忧地叫了起来。
“放心好了,这件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又能知道呢?”看看腕间昂贵的钻表,络萍马上站了起来。“哎啊,我得走了。我跟希平约好去吃饭的呢!我们十几年的感情了,他呀,就知道我喜欢吃好的,毕竟他了解我嘛,我走啦!”
看着络萍像只披着红衫的蝴蝶般飘走,敏箴突然感到有种不熟悉的情绪梗在胸口,使她一口气几乎要喘不过来,而那股逐渐强烈起来的剌痛,宛如随着血液在全身游走般的令她浑身不对劲。
她一直努力地说服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儿时玩伴偶尔吃吃饭而已,但她却控制不住心头酸酸涩涩的丝丝苦意。
将那些由各部门送来的计划书和资料袋都放进已经壅塞得像是随时都可能爆裂的公事包,希平低着头翻阅着桌上的报告,耳朵则没空闲的承接着络萍所说的话语。
“希平,你未婚妻敏箴根本就不会照顾病人嘛!我到医院的时候,只有伯母一个人在,连你所说的看护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络萍凑向希平,皱起眉的摇着头说道。
“可能她们都有事在忙吧!”希平叹了口气的合上报告,对不请自来的络萍,他虽然已经很不耐烦,可是也还不到该强制下逐客令的地步。
“是吗,再怎么说也不该留下伯母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病房,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那可怎么得了。”
“络萍,我非常感谢你到医院去探望我母亲,或许你到的时候,敏箴刚好出去,有时候医生开出新药,她就必须去领药。”希平将即将冲口而出的呵欠硬压下去,尽量保持和颜悦色。
“噢,这样啊!”眼见希平的脸色愈来愈凝重,络萍讪汕地在他偌大的办公室内踱中来踱去。“希平,你们打算瞒着伯母多久啊,还有希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