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兰芷散之所以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它那使人昏睡的作用;而在它的反复性,翠冰玉球充其量只能解兰芷散的毒性于万分之一,但在中毒者体内,这毒性却以蚕食的速度,缓缓地将余毒运行全身。而此时,它最令人闻之丧胆的一面才开始作用——,它会在人体内自行增殖——在阳性中毒体内,增生的毒素皆为阳;若在阴柔的雌性体中,则全生为阴性毒素。
此时,唯一治疗且将毒性完全祛除的办法,便是找到体内同时具有阳及阴毒素的男女,使之交合,则此兰芷散会被阴柔体吸附,变性而成无害之延年益寿补方。
但于此最大的前提便是,男女体内的毒素需均等。而此种祛毒之法,一生只能与同一人为之,倘若该吸附毒素人体的女子,再与另个中兰芷散男子交合,则原已进服的兰芷散余毒,会流向那个倒楣的男子,结合成更厉害的毒药。甚至不必完全与之有所接触,只要将该女子的鲜血滴人那男人的饮食之中,也有同样的效果。
可以说,只要中了兰芷散,男人即如醉于鸦片的忠实者,必须永远保有与他合体过的女人。否则,在不知何时或许会再突发的危急时刻,便只有受尽煎熬而死。
而女人,却可以不受兰芷散的毒性所限,她全身恍如一个活动的毒药库,像朵外形娇媚的毒玫瑰,可远观而不可近玩。这就是历代吐番赞普之所以会将历任祭司收纳入后宫,因为有了这些娇娆美丽的妃子,固然是人间一大乐事;利用兰芷散控制全国臣子百姓,在连呼吸都可能误吸入祭司们散播出的毒性后,试问还有谁人敢有二心?
吃力地就着微弱的光线,将那些凌乱的字迹辨视完毕,姬沄将羊皮纸仔仔细细地折叠成小小的布堆,再小心翼翼地藏在玉桌子下的某个缝隙之内。
这么说来,我体内已有足够伤害别人的毒素了!这个认知令姬沄深感不安,她一筹莫展地来回踱着步子,对自己所陷进这个突兀的境况,感到好笑又好气。
天哪,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仰头无语地盯着远远透出一孔光蕴的天际,姬沄突然像泄了气的汽球般,双腿一软即坐在草堆之上。
自幼命途多舛也就罢了,总想在历经那么多的苦难挫折之后,也该能有雨过天青的一天,但观诸这些年来的际遇,她开始怀疑自己何时才能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思绪又转到了旅祺,那个令她念念不忘的男人……闭上眼,她忘情地以只臂搂住自己。似乎还可以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在耳畔流连不去;想起他轻柔的语音,恍若羽毛直搔进她心里最敏感的那一刻悸动,久久无法言语,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无法遏止对旅祺的思念。
他现在可好?发现我失踪的事,他会心焦如焚地到处找我吗?闭着眼睛轻轻地晃动着身子,姬沄不自觉地哼出首轻柔的曲子,缓缓地,如在母体子宫内悠悠地摇荡着,有滴晶莹的泪珠,沿着她瘦削的脸庞悄然滑落……
“为什么流泪呢?”浑身还有不停滴落的水珠纷纷坠地,抱着颗几乎比人头颅还大的贝,彤彧疾冲出水面,立即凑近姬沄.和旅祺一样闪着神秘光采的紫眸,装满了关切,伸出手指去拦截纷至而落的泪滴。
睁开眼望着他,姬法发现只要一面对他,心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抽痛。过了好半晌,她才能好好的理清自己的心;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在飘零无依的岁月中,从未有过这么强烈想去拥有,或愿意去归属于某人所有。
但这一切都不同了,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支着下颚,姬沄视而不见地面对着和旅祺如出一辙,深刻得如大理石刻出来的深邃五官,姬沄痴痴地偏歪着头想得出神。
这么神秘的紫,温柔又宁静,教人似乎想不顾一切地跳进去,在那么恬美的眼波里徜徉。宁静……只是我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在旅祺所带来的新奇经验里,它令我感到全然的复苏,像是生命某个濒临枯涸的角落,已逐渐地苏醒过来了。
顿悟令姬沄恍然大悟地坐直身子。是吗?会是在凤辇红帘初抓的那一刻,就将我那心神意念魂魄中的每一丝都攫走了吗?回忆起在颠簸嘈杂的凤辇中,第一眼见到蒙着脸的精敏紫眸、我的心,是不是已经失落了?
再想起玥妍公主对那名受伤异族男子的牵挂,姬沄愀然变容地站了起身,一直狐疑地望着她的彤彧也跟在她身后团团转。
这……就是爱了嘛?在不知不觉中,我已彻头彻尾的爱上他了,而我自己却迟到此刻才明了,我早已迷迷糊糊地将满心倾慕完全放在他身上了。
恍如刹那间豁然开朗,长久以来背负的重担全都不翼而飞。在这么长久的孤独岁月之后,想到有了可以期盼将来的依靠,她的泪水,又一发不可收拾地滚落下来。
“不要哭,不要哭,我刚到海底为你捞了个宝贝,你看,喜不喜欢!”慌了手脚的彤彧,双手往外一扳,那黏得死紧的贝壳,立时一分为二,露出里头腥软的贝肉,手指如鸟嘴似地使劲儿一戳,他将挖出来那颗鸽蛋般的黑色珍珠递给了姬沄.打量着他友善的神情,姬沄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恶意,也明白自己没有理由再闷闷不乐了。只是,为什么一想起旅祺,她就会有股想迅速冲回他身旁的欲望?想着他,想着想着便要痛彻心扉了……
默默地接过那颗闪动着灵巧光芒的珍珠,泪眼迷蒙中,姬沄很想挤出丝感激的表情,但她努力了半天,还是只能扁着嘴,露出个比哭还别扭难看的笑容回应彤彧。
“你莫要伤心,如若你不喜欢就不要了,不要不开心啊!”绞尽脑汁地想讨姬沄欢心,彤彧急切地伸手抢走了姬沄手里的珍珠,用力地往墙甩去,珍珠在坚硬的墙壁间来回穿梭,而后以极大的力道没入水中。
看到他如此轻易地将那么珍贵的东西随手抛弃,阻止不及的姬法,只得僵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瞪着他。
“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告诉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双手直勾勾握住姬沄纤细薄肩,根本不知轻重地使劲儿摇晃,彤彧讶异地看着姬法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怎么了?姬沄,莫要哭嘛!”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回到他身边……”泫然哽咽,姬法仰起头,两眼装满了祈求之色。“求求你!”
“回到他身边?你要到哪儿去?”神色变得十分狂野,彤或不停地舔着下唇,越来越慌乱地大吼大叫:“你要离开我,你要离开我吗?为什么不肯陪我,为什么?”
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半晌,而后姬沄用力地咬了咬唇,迎向暴怒的彤彧。“彤彧,我要回到旅祺身旁,我没办法欺骗自己或是别人;我……我想我已经不可救药的爱上他了。”
脱口而出地说出一直在胸中激荡的念头,姬沄面无惧色的面对狂暴的彤彧,心里却是十分的坦然。对自己的个性若有哪一点是她绝对可以有把握的,就是她已厌倦去等待了,等待着爹爹早日下朝;等待着娘自那些风靡宫廷女眷的巧玩游戏中,拨些时间给她们这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苑妇之手的孤单小孩们。
和仅存的姑母姨母们苦蹲大牢,惶惶然地等着未可知的命运之神降下它最后的旨意。等待……等待……等着陪玥妍公主度过漫长的掸服之期,等待又等待;坐在华奢凤辇中,等着可以刺杀李世民、张家父子的时机……
等待……被强掳,到这片汪洋大海之上的海中堡垒,她依然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早日找到海棠姑娘、等待着找到凌云号、等待着找到玥妍公主的那一天。
她生命中大半的时间都已花在似乎永无止尽的等待了,即使现在找到玥妍公主,她也揣测不出等在她前头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就这么一次,让我私心为自己祈求些什么?只要能在留他身畔,即使是像株脚畔杂草般地不受重视,于我已然满足。不强求生生世世相守,我衷心企求能陪他一段,只要一段……无论多短,在我已全然没有了滋味的生命,都将会是最璀璨的一刻;即使短暂,对早已悟透人情浇薄的我,也是天堂般时刻……
“爱?爱是什么?”听到姬沄的话,彤彧半信半疑地俯下头,像个十分疑惑的小孩般瞅着她。
“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心中的感觉,只知道自己只想看到他,想要和他说说话儿,一旦见不到他,便要教我心慌意乱……”凝视着远处似乎看不见的某一点,姬沄脸上带着如梦似幻般的表情,幽幽地喟叹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