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连连中,那些个小宫女们抱头鼠窜,而卫士们也被石块打得灰头土脸,至于被宫女和侍卫们以身围挡的玛娜女王,则是被一些路径刁钻的小石子擦破眉角。
歌声还是持续不断地自井底传出来,而且越来越响亮,虽然竭力保持镇静,但观诸身旁所有人的恐怖神情,饶是心狠手辣的玛娜,也霎时间白了脸,只得下令撤离。
就在她正要踏出后宫的门楹之前,那阵歌声突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嘻笑——
“咭咭,海中仙寻到,玛娜就要失势啦!海中仙……海中仙……我赞普曹晔,就要带着海中仙回来伐杀复国。海中仙……海中仙……”
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阴晴不定,愤恨不平地将手里的剑往井内扔下去,在那些仍未有所稍减的讪笑中,玛娜气呼呼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大殿。
在警告过一干人等不得多嘴之后,玛娜接二连三地调度军队,将初雪皇后所住过的后宫,拆成了平地。而在一声令下厚厚的煤油浇灌后,将手中的火把扔在煤油之上,在玛娜阴森的冷笑中,后宫从此化成一堆黑烬。
虽然有玛娜的三令五申,但这件事还是流传到宫外,并且传到了远在北漠荒地,过着流放清苦生活的曹晔耳中。正因为有这个消息佐证,他们相信这海中仙必然跟初雪皇后的去向有所关连。
连那些阴魂都提及曹晔为赞普,这对玛娜狂暴已到极点的报复心态,不啻是火上加油。难保她不会为求永保王位而赶尽杀绝。是以在巴家五虎将的坚持下,化装为买办民生货物的商人,曹晔在巴家兄弟保护下,逃亡到长安。
在远离吐番数千里之外的海上,那首歌谣又不请自来地跃上脑海,莫非这海中仙指的便是见到酒,就连自己姓啥叫啥都要忘个精光了的老头儿?
越想越觉得可能,曹晔转头面对似乎也如此认为的巴鑫,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他感到寻母之路不再只是梦中飘忽渺茫的空想,而像是通往虹彩的那一端,已经架起了希望的第一块桥墩,这使得他不由得笑逐颜开。
“嗯,或许是老天垂怜,教我们得到这位老丈。传令下去,找出最近的航路,我们要回吐番。”重重握拳捶打,在船舷上,曹晔提高嗓门地说道。
船上立即响彻了部属们的欢呼声,遥遥眺向海平面上那一轮已逐渐升上东方的太阳,他迎向清晨微凉的海风,满怀希望地看着凌苔号掉转方向,往西北而行。
第三章
偷偷地推开那扇厚重的假门,海棠转动灵活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寂静的舱房,除了醉醺醺地伏在桌上,打着震天响的鼾声,沉沉睡去的老管家,再也没有别人。
大着胆子地跳出那个说起来不甚舒服的夹舱,海棠实在搞不懂,爹跟大哥在这船舱装这个密室干什么?说是密室还太言过其实哩!因为在仅容一人立身的空间里,海棠站得是两脚发麻,苦不堪言。
但听了一夜这些异族人凌虐老管家的恶形恶状之后,海棠还是忍不住要暗地叫声好险,若不是老管家情急生智,想到了这个夹舱,现在她已经不知落到是何下场了!
见到臬上摆满了鸡鸭鱼肉,各色糕饼小点,立即令海棠感到饥肠辘辘。她绕到门外,打量着那群在船舷边说着话的外族人,这一瞧之下,使得她将咬了一口的鸡腿自嘴里取了下来,紫眸眯成了深沉而近似墨黑般的明珠。
“好家伙,原来老管家所说的引狼入室,就是这些才招募没多久的船工和水手!”她蹑手蹑脚地凑近微阖着的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些话。
或许是因应越行越扩大后的船队所需,前些日子以来,康家船队中添了不少的生面孔,而且以异族人居多。这令得多次哄骗老管家让她出航的海棠,为之纳闷不已。
“大哥,何以船队中添了许多异族人氏?”
“咦,对这些汉族而言,咱们又何尝不是异族人?况且现在甚缺人手,多补充些船工,待下个月越苔号竣工下水,我康家船队才不至于因水手短缺,无法顺利出海。”
对古灵精怪的海棠,旅祺一贯是拍拍她肩头,三言两语就想打发她,但海棠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被她这位将她宠得无法无天了的大哥所瞒过去。
“哇哈,凌苔号竣工下水,跟这凌苔号上船工又有何干系?大哥,娘说这越苔号将长泊康家港,顶多只是在沿海巡航。但我听老管家说,这越苔号船身建构费用,比起当年凌苔号,要多花十万两金元宝,这根本和你跟娘说的不合吗?哥,这越苔号里可是有何我不晓得的秘密?”
一嗅到丁点儿不对劲,便要卯起劲儿来追找答案,向来都是海棠个性中最坚强的一环,而凭她爱追根究底的态度,也是使她时常惹祸上身,逼得大哥旅祺每每要在又爱又恨、既气且好笑的情况下为她解围的原因。
但关于这越苔号的事,旅祺却总是带着微笑,三言两语匆匆带过,或是随便找个话题,轻而易举地岔开话题,将海棠的注意力引开。
而今看到这群叛夺凌苔号的叛徒,竟然是大哥才招募进来没多久的异族人。这使得海棠更是憋了一肚子气,哼了半天,却也还是一筹莫展。转身想叫醒老管家共商大计,但推了好一会儿,老管家嘴里咿咿唔唔地嘟哝了几句,将头转个边,继续地作他的春秋大梦。
没辙地跺跺脚,海棠在舱房内来回踱着步子,一时之间倒忘了外头还都是凶猛的叛徒们。正当海棠绞尽脑汁地找着将凌苔号抢回来的计策之时,甲板上突然传来阵阵欢呼声,这使得她不由得将视线往窗外移去,这一看之下,竟教她几乎要无法顺畅呼吸,只因为——
方才一直背对着这方位的高壮男子,此刻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海棠所立的方向,绽放一抹极为温柔的笑颜。
不像大哥旅祺高大魁梧,壮得像座小丘,配上他深褐发色和紫眸,海涯孤鲨不论在何时何处,都显露出一股难以忽视的光芒。
但这位颀长的汉子,却给人难以漠视的威仪。虽然只是简单的浑脱帽、翻领小袖衣衫,条纹卷口裤,透空软底绵拗靴,如同平时长安街头常见的胡族装束。但只瞄了他一眼,海棠就感到脸红心跳,久久不能自己。
双手按在窗棂前,深深吐口气地想平静自己澎湃激动的心情,海棠却无法控制自己心思,任明媚双眸不住地往那名男子的方向瞟去。
忒煞俊美的一位男子呵!人言潘安宋玉之姿,应该也不过于此。若有所思地往另侧的窗子靠近些,以便可以更清楚地看他,海棠一时倒真的无法将他和那些个个面露凶光的歹徒们连在一块儿哩!
眉是两道一字眉,在他眉心深处,紧紧地攒在一块儿,令他总是显露股忧郁味儿。鼻骨隆起,鼻头浑圆,人中很长,直抵他宽阔且有棱有角的唇。下颚略方,有着清晨来不及刮去的青乌胡碴,这么一张充满个性线条,令人总觉得桀惊不驯的脸孔,在配上那对似乎漾满吊而郎当光采的眸子后,倏忽灭了几分严肃,又多了几分安详。
趴在窗台上,海棠几乎是忘形地盯着那个正在说着什么,引得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们,响起阵阵欢呼声的男子,冷不防支拄窗扇的木棍松脱,使她几乎摔了出去。
虽然极力伸手想抓住那根木棒,但她的动作还是不够快,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木棍在地上弹跳了几下,而后往那些人所立方向滚过去。海棠一时之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全都流光了,她出神地怔了一怔,而后在那些人冲到这舱房之前,飞快地拎起一只肥烧鸡和一瓶酒,赶紧逃回那间狭小的夹舱内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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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挡在前头的部属们,曹晔仔仔细细地检查着窗,一面漫不经心地揉着自己双眼。奇怪,难道是我看错了?刚才,在木棍落地的一刹那之间,我似乎见到如水般流转的金色长丝,在阳光照射下闪闪麦亮……
“大王,可能是风大吹落了木棍。”有人将那根棒子捡起,重新将窗子微开再拄住。环视这算不上宽敞的舱房,除了床幔之外,只有这桌子椅子,还有个醉得唾液四漫的老头儿,就别无长物了。
挑起眉地走过去,将床柱上的幔帐都掀了起来,来来回回检视了几次之后,他这才放心的来到醉得不省人事的老管家身旁。
“老丈?老丈?”伸手暗暗使力儿地推推老管家,谁知在曹晔内心一催,掌风嚎嚎之下,老管家竟像蛇软稀泥般地滑落地上,仍是好梦正酣似地打着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