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被扶下马,气若游丝的说出此行的信息时,那大批马队,早已甚嚣尘上地,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端。
在短暂的商讨之后,由巴尔金为首的一群顾命大臣,全都主张由巴尔金五个能干且死忠的儿子,护着曹晔速由札那河的支流——克鲁河顺流遁逃。于是,在巴鑫、巴森、巴焱、巴淼及巴古,一批精心调训出来的战士掩护之下,曹晔从此展开了他的流亡旅程。不同于其他败战而逃的寇贼枭雄,在曹晔为首的这个流亡政府,还是有各等职位的专门人员,规画着复国大计,并且随时留意着吐番境内局势。
在玛娜的淫威之下,身边只剩些谗媚卑鄙的跳梁小丑,而玛娜所引进的情夫,又将后宫秽乱得令人无法卒睹。一时之间,流风所及,人伦败坏引起道德沦丧,偷奸盗抢,使吐番陷入分崩离析的惨状。
有鉴于此,曹晔体会到教化的重要性,为了将大唐的文化传人,尤其是悠久清明的儒家学术,更是他强调的重点。
所以他带领部属,一路南潜直入大唐国境。虽然自幼即在汉人师傅的指导下,对南方汉民族的富庶和安和乐利,已有了梗概的了解,但直到亲眼看到之后,一直自认为真命天子的曹晔,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为人君者,自当如是!这是他不只一次告诉自己的话,虽然牧民以得民心为先,但倘若为君者,连最基本的温饱和免于恐惧的自由,都无法给自己的子民有所依恃的话,能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吗?
在初临唐的长安城的那几天,他狠狠地失眠了。无论何时何处,充斥在他脑海中的,全都是如何重整颓倾的国势,再振吐番国格。
国富民方安乐,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阵子后,曹晔有了极其深刻的体认。的确,唯有国势富强,人民才有安于垦作卫国的基本。从此,曹晔完完全全改弦易辙,将重心摆在使国家富强的根本之道上。
他派遣一些优异的工匠,将他们送到长安城内各铁铺刀店,学习更胜吐番一筹的冶铁技术。布商桑蚕处、药草熬煮、鞋帽纳制,举凡日常所需的万般技巧奇术,都有他安插的人每天战战兢兢地学习着,因为这是他们少主的命令。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很有自觉心,知道自己是使祖国吐番再走上盛世的关键,所以,干起活来特别带劲儿。
在闻一传十的颂扬下,这些背着行囊,风尘仆仆自关外蜂拥而来的异乡人,遂成了长安城中百业最爱用的人手。只是,在那些笑逐颜开的掌柜们所不知道的地方,这些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语,勤快黝黑的吐番,已经在长安城组成张四通八达且无远弗届的通讯网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要迎接少主的登基之典做准备,在他们潜混进长安的第五个年头后,在僻远的西扬山上,由耄耆老矣的长老们敦促下,曹晔,这位嫡传就吐赞普唯一血缘的二十五岁青年,遥祭北地的故国,正式继任为吐番赞普。
于这场祭天礼地中的继位大典上,由一群被太阳晒得黑亮的水手们,献上了个令他大悦的贺礼——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奴婢们有个极重要的消息,要呈给大王。”跪在拥挤的斗室中,那些黧黯脸色,全都焕发出一抹光采地齐声说道。
“哦,什么消息”整副心思都放在刚飞鸽传送而来的军情,曹晔心不在焉地说道。由于附近屏障吐番的两座名为天山和地山的雪水,突然不依往常般,于端午过后才崩融、漫流的雪水和流冰全经造成吐番境内死伤无数,牲畜无几乎无一垦幸免,国内正经历着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旱涝灾变。
在这种急迫情形下,玛娜却不思开放粮仓,赈济灾民。相反的,她加重赋税,强征豪索,用以修尽的豪侈奢行宫,引得吐番境内盗贼四起,竟有短短十来里的路程,埋伏有数伙不同党的强盗山贼。商贾行走,付完一道又一道买路财后,还要被官兵所设路障课以巨资,往往血本无归,使得物价飞涨。
商贾之家尚且如此,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苦境更不堪一问。甚至有的人家,在付不出买路钱的情况下,卖妻卖子,来到官府所置关卡前已孑然一身,愤而投环或自尽,使得在吐番通唐边境,沿途尽是死殍。
死里逃生使得这些侥幸逃了出来的人,更加期待曹晔早日归国,杀尽那班乱臣贼子。所以,在一次次飞鸽传书中,他们都寄予殷切期盼,只等着曹晔凯歌之时日。
每回接到这些家乡父老的求救信函,曹晔心情都要低落许久。他比谁都想尽早回乡,但这需要庞大的军费和粮草,虽然靠着这些先行潜混入唐的子民们,辛辛苦苦积蓄了一笔数目,但跟出兵讨代所需的费用,不啻是小巫见大巫,八字还是没一撇哩!
“启禀大王,奴婢弟兄们依大王指示,潜入康家船队已三个月,前些日子奴婢们探听到一项消息。这外人流传康家富可敌国,以乎有座岛上覆满金银。奴婢们以为,倘使我军得到此金银岛上财物,则反攻复国指日可待!”为首的汉子说完之后,周遭立即声起阵窃窃私语,所有的人顿时将视线全都胶着在曹晔身上。
“金银岛?你们可确定真有这一座岛的存在?”乍听到这个消息,曹晔立即冲下他原先坐着的伏龙椅,一个箭步地冲到那些水手面前,迭声地问着他们。
“大王,这消息假不了,是奴婢们自船队中的老管家口中套出。据说当初康家老当家的,自天边之国漂游到东南沿海之时,随身便携有不少珍宝。在他的统领之下,康家船队所向披靡,很快便聚集满满一船舱的宝物。当时老管家曾劝老当家的,将宝物存放海涯康家库房,以保安全。但老当家的说——库房早已爆满,他打算将这些珍奇宝物放在一座孤岛上,成为康家所有的‘金银岛’。”
“嗯……何以见得这老管家所言不虚?”虽然已经有点相信,但个性中谨慎的那一面,还是忍不住要找出一些可疑的地方。
“大王,这老管家深受康家父子器重,现今虽已七十余岁,但仍十分硬朗,少当家康旅祺继位后,赐他一面‘逍遥金牌’,准他随意进出康家产业,他断无戏言。”
“但这金银岛所藏财宝,皆是康家珍产,他又怎肯说与你们这些外人听闻?”挑起了眉梢,曹晔忍不住追问。
“大王有所不知,这老管家自比酒中之仙,嗜酒如命,奴婢们私酿我吐番之忘忧酒,待他喝完后,再诱使其论及那金银鸟之事,故可谓万无一失。且大王,现正有一大好时机,乞望大王把握时机!”
“说来听听。”抿着唇,将这为首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曹晔这才颔首。而他身旁的巴鑫,则是一贯地冷着脸,紧紧地瞅着跪在地上的那些水手们。“你们最好是没有弄错,否则若因你们道听途说之词,使我吐番新任赞普涉险,即便你们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我巴鑫的刀砍。还不快说!”
那些水手们你望着我、我瞧着你,全都噤声未出一言。那位为首的汉子昂起上身,坦然地面对沉默的曹晔和巴鑫。“大王、巴将军,这金银岛之事,仍我屠沙一人之责,是奴婢我施计灌醉老管家所套出的消息,若是这消息无误,找到可赈救我吐番的金银岛,还恳请大王封赏众家弟兄;若是证实为子虚乌有,令大王受到丝毫损伤,望大王斩我屠沙一人即可,奴婢愿全权承受这风险。”
“屠大哥……”
“老屠!”
跪在他背后,那些骠悍质朴的水手们,全都大吃一惊地向他靠近,他们七嘴八舌的劝阻着屠沙的誓约。
和巴全交换了个眼光,曹晔走上前去,亲切和蔼扶起了屠沙。“屠沙,本王没有不信你们弟兄之理,只是这复国大计何等重要,任何一个环节都疏忽不得。想我吐番黎民百姓,受天灾旱潦之苦,又有玛娜人祸糟蹋……”
“奴婢也是巴望着大王早日班师回朝,奴婢的老母和妻儿,也都还在吐番受苦……”屠沙的话引起众人戚戚然的同理心,一时间偌大的厅堂中鸦雀无声,隐隐传来哽咽的抽气声。
重重地叹口气,曹晔拍拍屠沙肩膀,而后猛然一拳敲打在厚重的茶几上,砰然巨响使得所有的人都错愕地盯着这位向来温文儒雅的大王,久久不能言语。
“诸位何以这么消沉丧志,难道诸位忘了当初由北地南迁时的豪情壮志了?既然屠沙认为这条线索可靠,本王决定,亲自去找那座金银岛之所在!”中气十足地说着,曹晔很满意的看到那些原本还愁苔惨雾、对泣无语的部众们,全换上闪亮的眼神,似乎瞬间又是士气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