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话语中的那股冷意所震撼,海棠急急忙忙地冲到窗前极目而视,希冀能找到个熟悉的面孔,如果这些人真是哥哥所派来援救自己的人,那么这场混战便可终止了。
但,没有,那些杀劲凶狠的人全都有着类似的气质,像是专用来杀人的器具般的冷血阴狠。全然不像由哥哥一手领训的康家人,有血有肉,有情有义……
“不,他们不是康家的人!”看到负伤仍不时以牛筋鞭将一群群向他急攻而至的敌人扫进海里的巴焱,反手一折即将有些敌人的颈骨折断,海棠长这么大,头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阴影,所带来的诡异气氛。
在她惊慌的尖叫中,曹晔欺身来到窗前,看到那个向来因笨手笨脚而被欺负的阿丙,被人一刀劈掉了大半边的身子时,海棠惊悚得几乎昏了过去。
“他还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啊!”被曹晔拥着,海棠低低切切地伏在他怀中哭着嚷道。
“海棠,在吐番,比他更小而被驱入沙场杀敌的孩子更多,这也是为什么我必须回去,只有驱逐那班乱臣贼子,吐番的孩子才有未来。”沉重地叹口气,曹晔将她安置在屋里,在海棠来不及阻止之下,他已经冲了出去。
在见到曹晔之时,巴鑫兄弟们惊呼——“保护大王——”而后吐番军卒们如饮了什么振奋士气的仙丹妙药,全都加倍勇猛地扑向来犯的敌人。
“哼,什么大王,不过是一班乌合之众,快将那女人给我交出来,否则本官今日就血洗凌苔号,杀净你们这些僭称王号的叛逆!”顶着月光而立,那宦官身上被喷溅到的血迹,在银亮的月色下,更显得突兀可怕。
一听到他的话,火气旺盛的巴焱头一个就受不了,他不顾兄弟们的阻拦,疾步冲到那宦官前的两军对峙处。
“爷爷我操你奶奶的,也不去撒泡尿照照镜子,这姑娘可是你有资格说要就要,她是咱们吐番大王之妃,容不得你撒野!”
“大胆无耻之徒,本官奉钦命在身,原想留你们一条生路,但你等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啊,给我杀光这些叛徒,今儿个不论死活,都要给我逮到那女人。”
在他的一声令下,两方兵卒各自捉对嘶喊打杀,瞬间甲板上血流成河,哀号闷叫声不绝于耳。
伫立窗边,海棠的双眸眨也不眨地随着曹晔的身影,在那个宦官的步步进逼之下,连连后退。看他辛苦地抢救回被两个大个子夹攻的阿甲,又挥剑刺退个想偷袭巴淼的敌人,她的心几乎要从胸口给迸了出来。
蓦然岸间突然传来阵大火,在熊熊烈焰的照耀下,更显得甲板上的厮杀情况惨烈。人声鼎沸中,海棠诧异地看着有群行色匆忙的人们,正努力地将某件庞大的物体由客栈后院运出火花围绕的马廊。顾不得替那些人担忧,海棠焦急得在房里来口踱步。
手足无措地坐在床沿,眼尾余光突然见到枕头下的那方白绢,她立即掏了出来,盯着里头数颗闪有绿光的药丸,木紫嫣所说之话又在耳边响起。鸩丹……
可能是见到曹晔他们全都全力地护卫住有海棠的这扇门,那名宦官几次进攻都不得手之后,他改而要部属们引走巴氏兄弟和曹晔,将他们远远地隔在重重包围之外。
一剑连刺数名吐番士兵后,他大脚奋力一踹,冲进了舱房,在见到吓了一大跳急急找着地方躲藏的海棠时,见猎心喜地一把执住海棠臂膀。
“哼,果然不出本官所料,你就躲藏在这舱房之内,只要将你捉回丞相府,本官即是天大功劳一件,从此官仕之途坦顺无碍了。”拖着不停挣扎的海棠,那官爷仿佛已见到将来的高官厚禄在等着自己,他大言不惭地说着话。
在他将利刃架在海棠颈上,出现在甲板后,空气像被倒进一大桶的浆糊,全都凝结住了。尤其是负伤累累的吐番君民,更是如被点穴般的,全都无法动弹。
相较于吐番人的如丧考妣,那些杀得红了眼的官兵们,全都不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仍是持武器砍杀着已然没有力气反抗的吐番人。
“哼,现不这女人在我手中,我倒要瞧瞧他们还有什么戏唱,把这些人全给我关到船下舱房去,等明儿个天一亮,再将他们连同这女人一并解送回京,大伙儿都是大功一件。”看着曹晔他们被押进到甲板下的舱房后,官爷将海棠推进她原先住着的舱房里。
“哼,丞相只吩咐将你运回去即可,我倒要瞧瞧你是否一如江湖人所传般的冷若冰霜,令人难以亲近……”伸手想要抚摸海棠的脸颊,在被她张口狠狠地咬了一口后,他脸色大变地揪起海棠的发丝,一个耳括子眼看就要落下之际,门口传来仓卒的敲门声。
“大人,不好了,有些江湖高手已来势汹汹,点名要取大人你的……你的……”
“我的什么?”被打断了兴致,那宦官极度不满。
“你的狗命!”话尾还在空中飘荡,已有柄长剑随着话语急刺而来。
“哼,想不到那场火没有烧死你们这群谋乱分子,也好,将你们一并带回京师论处,我的功劳簿上又加一笔!”说着将海棠甩开,他冷笑着和那些人陷入混战中。
第十章
将房门紧紧掩住,声声杀伐之呐喊传了进来,仍是教人胆战心惊。想到了被关在甲板下湿热舱房中的曹晔,海棠立即推开了床头隔层,拉了拉那条长长的绳梯。或许,我可以藉由四通八达的椽梁之道,先逃到舱外去,再见机行事……
将隔舱关好,海棠正要爬上屋椽之际,突然停住了动作,她瞪大眼睛盯着在椽上所刻之暗记。这种暗记是由她父亲所创,据说是他在数个大洋之外的故乡所用之文字。
漂游到中国之后,他便也将这些暗纪使用在船队之间的联系上,使康家船队自成个系统,可以不被外人窥见他们所不愿外流的秘密。
“……兰芷之气,陈以鸩丹,月影婆娑,金银立现……这是什么意思?”刚抬起头,面对眼前舱壁上的变化,不由得大声地喘息着。
被月光透过繁复的雕花木棂所辉映出的字样所吸引,海棠顺着标有“金银库存所在”的小小雕花木片前进,找到个小小的锁,其上有个洞孔,她想也不想地将老管家所交给她的钥匙放进去,啪啦一声地门随即开启,展现出一条幽暗的往下斜坡。她大着胆子地往下走,越走越觉得空气清净凉爽,且伴有阵阵香气。
往前的途中,不时可以迳由小小的洞孔窥向一间间的舱房,至此海棠已全然明白,这是贯穿了凌苔号的秘道,只是,这秘道终将通往何处?
在途经某个舱房时,她见到令她最不能忍受的情景:那些吐番士兵们,被如猪仔般地捆绑在地上,看守他们的官兵则是轮番以利剑或鞭子,抽打戳刺那些已然没有反抗能力的吐番人,以看他们血流如注的样子来取乐。
更有甚者,某个喝得醉醺醺的士兵,拿起烧得火红的利剑,一步步奸笑着地走近曹晔,眼看那赤红的剑尖,就要刺进曹晔右眼了。
重重地叹了口气,海棠伸手一扬,搁在墙角的那一大缸酒,便激起微不足道的小涟漪。穿越那层令她身上和发丝乌炭全为之褪去的蒸汽间,她盘腿坐在屋椽之梁,满脸怒容地瞪着那群兴奋的吐番人,还有个个吓得如见到鬼般的官兵。但她目光逗留最久的,还是双手被反缚脑后,仍是深情款款望向她的曹晔。
“什……什么玩意儿?给……给我弄些酒来!”那个汉子直着眼,咕噜噜地灌光手里的酒,将酒杯一摔,伸手朝其他同伴们要酒。而他的同伴们在舀酒给他的同时,也都不由自主地连喝几大碗,这才将酒递给他。
翻身以脚尖在墙上一点,海棠荡着那条垂放在墙角的粗绳,在空中回荡几次后,轻飘飘地降落在曹晔面前。
“你有没有受伤?我来救你了!”伸手刚要解开曹晔手腕上缚绑着的绳索,她这才发现原来曹晔早已自行挣脱那些束缚,只是冷眼旁观地盯着那些突然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着的官兵们。
“你是我吐番全民之望,怎可如此冒险?”双手撑在海棠肩上,刚才看着她以单手缘绳缓缓如花般飘落地,曹晔真是难以形容心中的恐惧和高兴夹杂而来的不安。
“我必须来救你,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或是这些吐番子民,即使是大唐官兵都不准!”弯下腰、她以自己的裙脚,为某位满脸都是血污的少年擦去血渍,这才发现他竟是服侍自己不短时日的阿甲。“阿甲……”
“海仙……海棠姑娘……你是我吐番的黄金王妃,求求你快些随大王回吐番,救我其他的兄弟姐妹,阿甲就是为你死了也是心甘情愿!”双手紧紧握住海棠的手,阿甲说着露出了欣悦的笑容,头一歪便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