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也是这个缘由,向来都自比有侠客义气的海棠小姐,死缠活赖地总算令兄长点了头,答应去救那个什么被迫出嫁给个无赖痞子的姑娘。
本来旅祺是压根儿不会答应她去管这档子闲事,但凑巧旅祺刚接到圣旨,说是他新近讨平南海番族之乱有功,特于御花园赐宴,这下子他不进京都不行了。想到那些言不及义的无聊酬酢,旅祺基于好玩的情况下,才答应前往营救那位姑娘。
而海棠自己,在随旅祺进宫禁,被人们讶异及好奇的拉扯掉不少根头发之后,生着闷气地将大桶黑漆往自己头上倒下去,改换男装回到凌云号。
“传令下去,起锚张帆。”娇喝声中,她摸出腰际的一面虎鲨牌,令那些已经醉得东倒西歪,或是满脸狐疑之色的水手们,全都一骨碌地打起精神,依照她的指示,将凌云号的帆全升起,水手和船工们,及岸边的纤夫,都百思不解地等着她的下一个指令。
“小姐,这……这三更半夜的,少爷又还没有毁来,你下令起锚,这恐怕不妥吧!”被海棠的恣意而行,吓出了一身汗,老管家急得团团转。
“老管家,你放心,我哥哥不出一时半刻便会回来了,还会带回月妍小姐和姬苔,你快着人去整理间清静的船房,好迎接我的贵客登船。”对着铜镜,将逸出帽沿的斑驳发丝塞回帽里,海棠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说着话。
“唔,看来用黑漆的效果还是不好,而且全身臭气熏天。老管家,你顺便找找,可还有用剩的乌贼墨囊。”
“小姐,这凌苔号上谁人不知晓你的真面目,你又何苦费事伪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老管家啼笑皆非。
“我讨厌别人盯着我猛瞧的德行,好像我是什么三头六臂怪物似的……”对着铜镜扮了个鬼脸,海棠扯扯自己的腮帮子,心不在焉的自言自语。
听到外头传来纷杂的吵闹声,老管家才一踏出主舱房,随即被那些个个面孔用黑布蒙住,手持利刃棍棒,正对着猝不及防的水手和船工们砍打的精壮汉子给吓了一大跳,刚踏出去的脚,硬生生地煞住后,连忙缩了回来。
“坏了,坏了,我看是有人摸上船来打劫了哩!”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来回踱步,老管家连连敲打着自己掌心,焦急得满头大汗。
“打劫?”自铜镜前猛然转过身来,海棠杏眼圆睁地瞪着他,仿拂他头上长了对角般的突兀好笑。“老管家,你老人家莫要寻我开心,这凌苔号已挂着虎鲨牌泊在此地近半旬了,
哪个不要脑袋的小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踏上我规矩严明的凌苔号造次?
自门缝朝外张望了一会儿,老管家急得连连咬到舌头。“唉唷,我的小祖宗,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没事老朽我何必拿你小姑娘穷开心?你瞧瞧,咱们康家的船工和水手,都已经被制伏……慢着,那些人……唉啊,想不到竟是我们自个儿引狼人室……这……这得快些通知少爷才成!”
“什么引狼人室?”他从他声音中听出了不寻常的严重性,海棠凑到门缝问,屏住呼吸地往外望。
只见那些浪里来去自如的水手和壮硕的船工们,此刻已被喝令盘坐在甲板正中央,那些全身黑衣裤装扮的歹徒,正以各式武器抵押住他们,令他们三三两两的互相捆绑彼此的手脚。从各个舱房中,陆陆续续有着满脸恐惧的船工被五花大绑地拉起来,其中甚至包括了满身油腻的伙夫们。
“岂有此理,这些人是何来路,怎可……”气愤使得海棠几乎失去理智。开玩笑,向来最厚待下人的康家,都是将这些任劳任怨的工人,当成是最大的资产,怎可任由他人如此欺凌他们而不出面?想到这一点,海棠便忍不住想破门而出与之理论。
“小姐,你冷静点,小姐……”竭力地拉住海棠,管家示意她往外看。因为外头的情况,着实有些诡异。
只见将凌苔号上的水手和船工们都驱赶到甲板一侧后,那些人纷纷除去脸上罩着的黑布,列成一排地迎接着由绳梯上缓缓踱过来的一位伟岸男子。
虽然如初生鹅绂般的雪花,仍紊紊不停地飘落,但海棠却眨也不眨一下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越来越清楚的男子面貌。
他很高,以海棠较一般寻常女子略高的身材而言,这男子却仍需她仰头才可看清他。虽然早已习惯父亲和兄长旅祺的高度,但在她随父兄游历了五湖四海的经验中,仍没有见过有这么高的人,是以她不由自主地多瞧他几眼。
他的相貌也不太像一般中土的人,大抵而言,中土人氏大都是一张或长或短的大饼脸,配上狭长的丹凤眼,或是倒三角眼,低矮的鼻梁、宽阔大嘴,可以说是自皇帝、达官贵族,乃至贩夫走卒,大概皆不出这范畴。
他却如此的不同,高高的额头,上面贴了片缯有殷红火焰的金箔,高挺的鼻梁衬得他炯炯有神的双眸,更加令人不敢逼视。他的嘴唇正紧紧地抿着,拉成直线的薄唇,却显露出一股突兀的圆润感,令海棠不免看直了眼。
身着暗色夹袄,还有油亮的狼皮靴,披件毛色光滑柔莹的黑貂披风,他连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在在显露出一股王者风范。
“大王,这凌苔号已全在我军掌握之中,请大王下令是否将这些人尽数除去。”为首下跪的就是那名老是甩着手里牛筋鞭的巴焱;在他身边,还有另外四个跟他一式劲装打扮的汉子。
“唉,巴焱、巴古、巴森、巴淼、巴鑫,这次真亏了你们兄弟群策群力,总算襄助本王拿下这凌苔号,如此一来,我曹晔复国有望矣。”扶起这五个以金木水火土命名的忠仆,曹晔感慨地说。“这凌苔号本属海涯孤鲨,我们夺其船已是不该,倘若再杀害这些无辜百姓,岂不罪孽深重?罢了,罢了,还是放他们条生路,教他们下船去吧!我们原先潜上船的兵卒,应该已习得如何驾船了吧?”
“大王,此时万万不可有此妇人之仁,这海涯孤鲨骁勇善战,假使这些人下船去投告康旅祺,依康家船队庞大威猛,不假时日便会追上我们,切切不可令这些人去讨救兵!”将手指拗得喀啦喀啦响,巴古突然朗声说道。
“是啊,大王,这些人是万万放不得!”一直在旁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谈的巴森,此时也适时插进这句话来。
“呃……这倒是难办得紧……”沉吟再三,曹晔瞧瞧那些如猪子般被绑串成一团的水手和船工们。“无论如何我是决计不愿杀害这些人,这些年来的征战,已经看够了血流成河的场面……不如这么着,将他们留在船上,待我们完成任务,这船还是要还给他们。”
“大王,这么多人留在船上,势必要耗费不少粮食,如此一来,我们运回吐番的粮草……”听到曹晔的打算,急性子的巴焱,来来回回踱着步地嚷嚷。
“巴焱,你也要体恤大王仁慈宽量的胸襟,依我之见,大王向言甚是,事成之后我们尚得将这凌苔号还给海涯康家,这群水手及船工皆是训练有素之人,届时他们即可将船弄回海涯,咱们可避免与康直接接触,又不至于玷辱我吐番名声。”慢条斯理地说着,巴森满脸笑咪咪。
抬起头凿着被怒号着的北风打得啪啪作响的船帆,巴鑫突然迈着大步,几乎连走带跑的冲到某个面目黧黑的汉子身边,低声以某种奇怪的语言交谈数句,那汉子指指海棠所躲藏的这间舱房,做个奇怪的手势。
闻言挑了挑眉毛,巴鑫朝那间舱房瞄了几眼,快步地来到曹晔和其他兄弟们所在的位置。
“大王,属下有个好消息要向大王禀报。”
“哦,什么好消息?”
“大王,属下安排进船舱的小兵麻皮说,这帆是依虎鲨牌而升,况且也已起锚,这表示船上必然有康家之人或近卫,否则无人可号令凌苔号预备出航。”
“这……但探子不是说海涯孤鲨正在长安城皇居内,由大唐皇帝赐宴?”
“正是如此,想必这舱房中人必然是海涯孤鲨极信任之人,否则怎会给其虎鲨牌。在康家船队中,见虎鲨牌如见其人……大王,传闻康家财物堆满整座金银岛,倘使寻获那些财宝,我吐番今后国富兵强,谁敢小觑?”
在巴鑫的解说之下,巴淼、巴古、巴森不约而同地往那间舱房移动,而貌如吞了几百斤黑炭、声粗如钟的巴焱,早已沉不住气地拔腿就跑,伸手就要推开房门。在风中断断续缤传来了他们交谈的内容,老管家大惊失色地立即将海棠往后拉,在巴焱的手碰触到门板之际,猛然往内一拉,差点将巴焱的手指给夹住了;慌慌张张地闩好门,老管家拉着海棠,急惊风似的在屋里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