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很秘密的发表会,当时她还为了要不要去参加,和“他”闹了好一阵子的别扭。
别扭……是谁呢?想了许久,只模模糊糊感觉到一个不真确的轮廓,这让翔芸很沮丧。
“你也知道‘驾云者’?这应该只有一些本业或记者才知道的消息啊!”
对翔芸的反应,他讶异地多看了她几眼。
“驾云者,那是什么意思?”
绕着冷冽的金属走几圈,翔芸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绝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辆脚踏车。
“你知道星际大战的天行者安纳金吧?这辆脚踏车用的是太空总署新开发的材质,轻巧、有记忆功能、不变形,而且不会产生公害,所以它叫‘驾云者’,意思就是凌驾云朵之上。其实,另外的一个意思,是说它像孙悟空的筋斗云。”
扭动车把,男孩滔滔不绝地说着。
微笑地看着他热切的脸,翔芸觉得自己很愿意相信这个男孩,虽因他的粗鲁、莽撞,使她错过其他面试的机会,但看他诚恳的样子,她觉得可以原谅他。
“啊……我是不是太罗嗦了?没办法,这是遗传的力量,我妈、我外婆都是这样!”双手一摊,他扮了个滑稽的鬼脸。
“还好,像我这样搞不清楚自己的习性,那才真要教人发疯呢!我常常在想,真正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个性,说不定比你更八卦、更聒噪。”露出无奈表情,翔芸看着男孩略微沮丧几秒钟后,又恢复原来的开朗。
“嗯,说得真好,所以啦,你是最适合当我家教的人选。”牵着脚踏车,他要翔芸跟他一道走。
“可是……你叔叔会同意吗?”犹豫了半晌,翔芸还是打不定主意。
“安啦,我叔叔很少回来,他是个工作狂!”
扮个鬼脸,男孩骑上脚踏车,转头朝翔芸努努嘴,“上来吧,让你享受驾云者的威力。”
“你不要骑太快,我们都没戴安全帽,台北交通这么乱,如果……”战战兢兢地坐在后座,翔芸不放心地一再叮咛。
“喂,你真的很罗嗦耶,看来我叔叔会很高兴让你当我家教啦。”嘟哝念着,他双脚将踏板导正,不给翔芸一丝警告,立刻迅速滑了出去。
“你说这是脚踏车?速度都比公车要快了!”看着公车专用道上的大车,翔芸讶异地大叫。
“是啊,我不是用脚在踩踏板吗?”嘴角溢出一抹贼贼的笑意,男孩在把手上按了几下。
“不得了,你的脚踏车甚至比计程车还快!”
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辆辆被抛到脑后的车辆,翔芸不敢置信地眨着眼睛。
不只是她感到诧异,看来那几个本来还想跟他们拼车的计程车司机,恐怕也是心有同感。有人紧急煞车,使得后面响起连串吱吱尖叫和怒斥声。
“所以它叫‘驾云者’啊!抓紧,我们要上坡罗!”
灵活操纵着驾云者,他得意洋洋地转进一个角度颇大的斜坡,来到一间气派辉煌的大屋前。
“真是疯狂……话说回来,我今天难道还不够疯狂吗?”
想到自己就这样跟个小毛头乱跑,翔芸觉得自己八成是吃错药了。
“看来,你爸爸的事业很大。”跟着他走进客厅,翔芸打量着气派装潢,还有一看就知道非常昂贵的摆饰。
“嗯,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以后我也必须继承……唉,你不知道我有多痛恨我的身份!”交代菲佣准备晚餐,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可乐,丢了一罐给翔芸。
“你这就是标准的‘人在福中不知福’吧!你要知道,像你家这种环境,很多人梦想了一辈子也得不到。”
伸手自皮包拿出钥匙,翔芸将钥匙穿过可乐拉环,一个熟悉的画面,突然自她脑海窜过,令她愣了一下。
那是一双温厚、宽大的手掌,还有修长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却带有不容忽视的力量。他总是先拉开拉环,放进吸管,再将饮料递给她……
“咦!你不会开吗?”奇怪地看着她,男孩脱口问道,抢过可乐,啪地一声为她拉开拉环。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很自然的……就想这么做,好像……曾经也是这样,有人会帮我开……”困惑地摇摇头,翔芸断断续续回答。
“喔,是谁呢?你男朋友吗?”灌下大半瓶可乐,男孩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我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凝视不停滑落罐身的水珠,翔芸自己也想得出了神。
“不知道、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了,算啦!我先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希望叔叔还没帮我找到别的家教。”双手挥舞着,他径自往楼中楼的楼梯走去。
“如果你叔叔已经帮你找到新家教,那……”
“放心,我只让你当我的家教,有其他人的话,我自然有办法对付!”
调皮地耸耸鼻子,嘴角两颗酒窝闪啊闪的。
跟着他上楼,沿楼梯而上的壁面,挂满了不同风格的画作,还有漂亮的琉璃和雕塑作品,这个家庭的富裕,令翔芸暗暗称奇。
嗯,这里竟然有李梅树教授的画作;琉璃工坊和琉园的作品;吴炫三充满生命力、满是热情的画作;更别提朱铭的雕塑,光是这些收藏,就已经所费不赀,更何况这栋巴洛克式建筑本身,坐落在最昂贵的郊区……
“哪,这就是家教的房间,你要不要先洗澡?我记得有个家教邮购买了一大堆衣服,结果没带走,你可以在衣柜里找一找。”推开门,他指着衣柜说道。
“可是,那是别人的……”
“没关系啦,我爸爸的会计后来寄了一张支票给她,所以没关系,你拿去穿吧。”低下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怎么会呢,你妈妈……”
“我没有妈妈!”粗鲁大吼,看到翔芸被吓到的样子,他懊恼地搔搔头,“对不起,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好吗?”
“好,我会记住的。你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在纽约、就是在伦敦或巴黎……我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那……你说他会帮你请家教?”
“我叔叔身边的人做事都像电脑般精准,并且长舌,他们随时会向他报告台湾发生的事。包括我跷课跷家。”语气带着浓浓奚落,男孩说着转身要出去。
“喔,对了,我叫璩维廉,你可以叫我维廉,不是威廉喔,我是中国人呢!今年十五岁,你呢?”吹着气,想将垂落额前的刘海吹开,他腼腆地自我介绍。
“我叫史翔芸,除了这个,我大概什么都不知道。”想起自己空白一片的病历表,翔芸心情又开始恶劣起来。
“没关系,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像我,若不是爸爸突然生病,我可能还做着当太空人的梦,但是……YouKnow,这叫‘天不从人愿’吧!”握住门把,他轻声说道。
“维廉,大多数的人都必须为生活而妥协,不是吗?”
“是啊,我去看看有没有同学发E-mail给我,他们现在正朝着当太空人的路努力着呢!”挥挥手,他一溜烟消失在转角外。
放了满满一缸热水,翔芸嫌恶地看着满泥水污渍的套装,跳进热水中,好好慰劳酸痛得频频抗议的双腿。
暂且就在这里留下来吧!不然,一时间还真是不容易找到工作。泼着水,翔芸痛快地将自己洗干净,穿着浴袍到衣柜前找维廉所说的衣服。
第二章
“璩杰,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如果你利用正道住院,取得股东信任,我相信汉克一定会落入你手里。”
尖锐高昂的女声,打断西村由纪江的钢琴演奏,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科技,总是以剥夺人类某方面的自由,来达到进步的目的。”
这句话倏然跃上心头,璩杰挑起眉,想着这是从哪里听到的评论。
刚下飞机,长途飞行总是让他疲惫,为了哥哥正道的病情,让他不得不当个四海为家的空中飞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宁愿守在乡下的三合院里,过着平凡无斗争的生活。
“科技,说穿了就是让你连躲都躲不掉该来的轰炸。”
眼前不就是一例!听到免提听筒里持续传来的声音,他重重叹了口气。
“大嫂,对汉克,我从来都没有兴趣。这件事,我相信十六年前,就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
十六年了,想想当初的心神欲裂,谁又想得到如今的云淡风清。望着远处银盘般的圆月,璩杰感慨万千地对自己摇摇头。
“璩杰,当时是你妈逼你放弃继承权。正道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大家心知肚明,他能把汉克撑住,就已经很吃力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呢?但是你不同,你有能力,你一定……”
“大嫂,你到医院看过大哥了吗?”蓄意打断她的话,璩杰将车驶进车库。
“我干嘛去看他?明明已经没有情分了,他还拖着不离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声音更加尖锐几分,她语气中满是忿忿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