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转眼一瞧,却见冰焰素手紧握着半只瓶颈,底下的瓶身定是喂给身旁那半死不活的偷袭者。
她脸容惨白,红唇血色尽失,全身缩成一团小球儿,娇怯怯的身子簌簌而抖,看来受到相当大的惊吓。
歉疚顿时涌上心头,阙暝怕吓着她,只得柔声的轻唤:“冰焰,没事儿了,我是阙暝,你别怕。”
“阙……阙暝?”冰焰怔怔的重复着,神情呆滞。
一双明眸失去了光采,只能随着阙暝的声音转动。
“是,我是阙暝,已经没事儿了。来,到我这儿。”
他伸出双手,像哄小孩子似的低声唤道,怕她再度受到惊吓,“怎么办?怎么办?我杀人了、杀人了!”她涌出眼泪,右手紧抓瓷瓶,锐利的锋缘一下子就割破她白皙的手。
阙暝心里一阵难过,但仍旧柔声的说:“你没杀人,他只是昏过去而已,没死的,你不用担心。”
他弯下腰,抓住她受伤的右手,小心地将瓷瓶抛丁开去。
“不用怕,到我这儿来,我会保护你。”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慢慢地站起身来。许是蹲得太久,又或是惊吓过度,冰焰才一站起来,便往前扑倒。
“小心!”阙暝即时揽住她,强笑道:“你又不当心了……”话语未落,声音却嘎然而止。
他按住她纤细的身子,却惊愕的发现,自己的手中竟是一片濡湿。
“冰焰!”
他心胆俱裂的狂叫出声,这才发现她的背后触目所见净是一片腥红。
有一道好长、好长的日子,从左肩斜开至腰际处,仿佛张大的口,无声的对他咧嘴笑着……
“怀畅园”厢房内一片安静,小丫头们在偏厅随时待命,梅萼同菊艿则待在厢房中服侍。
血水被一盆盆的往外倒,火盆里堆满来不及焚烧的血迹布条。
床上人儿脸如白纸,气息平静,像是没有了呼吸。
“孙大夫,她怎么样?!”藏不住脸上的惶急和声中的颤抖,阙暝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失血过多,脉搏相当微弱。”白衣女子端着一张丽颜,语气本稳的说。“我现在要替夫人缝住伤口,你……”
“我是她男人,不用顾忌我。”想也没想这话儿会带来什么后果,阙暝本能的冲口而出。
孙大夫闻言,连眉也不挑一下,逐自取出长针和丝线,放人药水中浸泡。“她现下虽然昏迷,但意识还是清楚,缝线很痛,你要多注意着她。”
“我明白。”
自小到大,什么刀斧枪伤他没受过,那等痛楚的滋味儿他自然晓得,可冰焰这么纤细的女孩子,他怕她受不住。
“稳住她。”孙大夫一手按住那狰狞的伤口,一手将针刺人冰焰的肌肤中。
“啊!”昏迷中的她突然妄动起来,热汗急冒而出,“你找东西给她咬着,免得她伤了自己。”孙大夫不改冷漠的说道:“这伤口长,待会儿还有她受的。”
阙暝想也不想,便将手放人冰焰颤抖的口唇间。
一阵剧痛传来,她森白的贝齿已陷入他的手掌中。
“如果让我痛苦,能让你少受一点罪,我愿意身受千刀之苦;如果付出我的生命,能让你活下来,我必然毫不犹豫……”
那夜他抱着障跪在庙里,不停地对残破的神像重复这句话,他以为他诚心的祈求能感动上天,帮他救回了,可障还是死了……
如果今天,他不说这句话,而用行动表示,是不是就能代表他的诚意、让她不会离去?
手已经痛得麻痹,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唇,使她看起来竟如初见时那般艳丽,冰焰……
“扣扣!”叩门声轻传而来,门外传来熟悉的气促声:“暝少爷,是我!”
“进来吧。”阙暝烦躁的支着额,神色略见憔悴,“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在我们酒楼下毒的人已经抓到了。”
“嗯。”阙暝微微颔首,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只淡淡问道:“主使者是淮?”
“这……”焦瓒的胖脸略现惊讶之色。“暝少爷怎知他们幕后有主使者?”
“慕容府在扬州的声望极高,一般平民百姓怎敢持虎须,自然是有点本事的人才敢做。若你是这样的人,试问,你会亲自动手么?” .“是了是了!”焦瓒满脸佩服之意。“暝少爷不愧是暝少爷,更叫小人佩服!”
阙暝举起手,阻止焦瓒的滔滔之词。这件事儿他曾委托“斡云堡”兄弟调查过,来龙去脉自然清楚;可惜那主使者狡侩阴巧,最后一刻竞让他溜了去,还将那名下毒的小喽罗打成白痴。
这等奸巧阴毒之事,绝不是沈隽与王二金那种泥巴脑袋夜壶身的人能想得出来的。
为打击慕容家,不错他是策划过缘乐坊钱庄窃案、蚕丝交易两件事,可酒楼下毒和“春邑织”失火的事并非他所为。
何况他三番两次被迫杀,还累得冰焰受伤,由此看来,这件事肯定还有第三股势力在搞鬼。
想起至今仍昏迷的慕容阳与重伤的冰焰,阙暝恨得十指骨骼“咯咯”作响,他绝对要这个主谋者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一转念间,他突地收去阴沉之色,若无其事的问道:“焦总管,我记得府里有一个名唤兰若的丫头,你知道她上哪儿去了么?”
“兰丫头?”焦瓒心里虽然大惊,脸上仍没露出半点破绽,“兰丫头应该在冰夫人房里服侍着,有甚问题么?”
“不,她很早以前就失踪了。”抚摸着刚毅的下颔,阙暝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焦总管似乎不大认得她?照理说你身为慕容府总管,怎连夫人身边的丫头都不认识?”
“这……这……恕小人年纪大了脑筋糊涂,这兰丫头应该是之后才进府的,所以小人才不大认识。”
见他微肿的肥脸积满汗水,阙暝别有深意的颔首。
“别这么紧张,我不过想到有些事儿要问她,既然焦总管不知道就算了。可丫头在府里失踪是件大事儿,你得赶紧把她找出来。”
“是、是!”焦瓒诚惶诚恐的点着头。“还有,之前我们久北方商家两万箱的丝织品,以及钱庄失窃的那笔银钱……”
“放心吧,两天后会有一笔钱进来,足够补失窃的数目;至于应承的丝织品,我已同对方商量延缓一个月出货,还有什么问题么?”阙暝懒懒的回道。
“不……不……没有……”不知怎么搞的,天气开始转热,焦瓒却觉得背后冷汗直流。 这暝少爷处事爽脆果决、干净利落,手段相当刚硬独立,和慕容阳以前会征求管事意见的态势截然不同。
这股惟我独尊的气势,竟让他微微害怕起来。
“有事?”见他仍呆愣着不走,阙暝开口问道。
“不、不,小人告退!”焦瓒惶急的走出书房外。
阙暝没有动,仍支着额角沉思着。茫然的看向窗外,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
他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脱离自己掌握之外了?
他是来报仇、是来毁灭慕容家的啊,瞧瞧现下自己在意什么?
一抹无意识的笑容勾了起来,唇侧的笑窝看来竟是那样的讽刺。
撩起长袍,信步踱出门外,今夜的金铃叫得又凶又狠,这让他想起了她一个仿佛温柔、骨子里却带着不自觉坏脾气的女孩……
他想见她。
强烈的渴望突地涌起,在理智驾驭感情前,他已经运起轻功,迅速飞掠至“怀畅园”了,“怀畅园”中一片静谧,青石池旁的假山依旧流水潺潺,秋千无风自动,银丝在月光下微微发光,那日欢爱的过程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暝少爷……”梅萼的叫唤打断了他的绮思,尖瘦的小脸上挂满泪痕。
他心里一惊!“冰……夫人她……”
“她……好多了。”梅萼噎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
“这是好事,你哭什么?”他口气甚差。
“我只是喜极而泣嘛!”梅萼擦着眼泪,少根筋的她倒是不怕高大威严的阙暝。
阙暝直着眼仰望天空,懒得理这神经兮兮的小丫头,径自走进房中。
门才一打开,浓烈的药材味儿扑鼻而来,厅里的两、三个丫画正在打盹儿。菊艿则尽忠职守的蹲在火盆旁顾着汤药。
他轻轻绕过偏厅,走到她的床榻旁。
冰焰的脸色仍然苍白,但气息已平稳许多,一双柳眉不适的微皱,像是伤口仍在疼痛。
他伸出手,柔柔的用长指摩娑她略微削尖的股颊。
他同她似乎天生犯冲,只要两人一接触,不是她伤就是他病的。一会儿是他粗暴的占有她,一会儿是两人被追杀,再不然就是她将病着的他绑在床上。
现在,她又为他挨了一刀……
“暝少爷……”又来了!
他呼地转过身米,表情略显驻不耐。
“又有甚事?”
“没……没……”,即使再怎么没神经,悔萼也知道自己惹恼眼前的人了。“只是……关与月例银子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