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紫沂有点困惑,他理不清自己对水涟那分莫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人家说,喜欢一个人时,见她面时心底会喜悦,见不着她时心里会思念。
那他见到水涟时——
喜悦是全然没有,但伤脑筋的时候可不少,得时时提防她又闯祸了;见不着她面时更担心,若没他的看顾,这傻姑娘不知又会惹什么麻烦回来。
就像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上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开始担心了。
“水涟,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否则我……我……”究竟想怎么样,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仰首望天,他只有无言地叹息着。
这时,忽然一点黑影从白雾中探出,然后慢慢地往下移动。
卫紫沂见状,精神大为振奋,他心知人在此时最需要注意力与专注力,因此也不敢开口叫唤。
黑影移动得颇慢,滑了半刻,也不过才从上一根铁桩移至下一根铁桩。看她颤巍巍地从山壁上溜下,看得卫紫沂手心冒出汗来。
他生平历险无数,什么样的凶恶盗贼没见过,什么样的龙潭虎穴没闯过,可此时他心里紧张的程度,却是前所未有的。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练水涟娇小的身影终于历然在目,她加快速度、小心地往下滑。
不经意地往下瞥眼一看,心上人赫然在眼前,练水涟心神剧震,竟呆住了!
“水涟,你怎么了?”见她突然呆挂在半空,卫紫沂疑惑地唤道。
是他,真的是他?!
那温和低沉的嗓音她怎么会错认?真的是紫沂来了。
练水涟兴奋得加快脚步,甚至松开手任身子往下溜去。
“水涟,当心啊!”卫紫沂高声喊道。
“紫沂——”她心花怒放,足间往铁桩上一点,再继续滑下。
练水涟对自己的轻功十分有自信,何况心上人又在眼前迎接自己,因此全然没发现其中一根铁桩已被削断。
她莲足欲点,没料到踏了个空,大惊之下,身子已失去平衡,迅速地往下方跌落。
“水涟,我在这儿接着——”卫紫沂伸出双臂准备接住她。
练水涟脑筋动得极快,她判断自个儿离地至少十丈高,若跳向卫紫沂,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必然承受不住她的一撞,她怎能让他受伤?
心神念转间,练水涟立即提气缩腿、五爪陡张,以手掌抓住山壁阻止坠势。
眼看她以掌抓壁、一路落下,卫紫沂心都凉了。
他抽下腰带使劲一抖,腰带如白龙般迅捷地窜出,卷住练水涟纤细的腰身。
“水涟——”他抱住练水涟瘫软的身子,惊恐地喊出声音。
“我……我没事儿的。”练水涟脸色惨白,紧紧环住卫紫沂的腰。
“让我看你的手。”卫紫沂抓起她的右掌想要看仔细,却被她避开了。
“不要看。”她倔强地强笑着,右手传来一阵热辣辣地痛楚。
卫紫沂看她满脸冷汗、珠唇微微泛白,也不管什么礼教规范,一把便夺过她的右手。
“你——”卫紫沂震惊地低声喝道。
练水涟葱白的小手血迹斑斑,掌皮已磨破,只见红殷殷的血肉,指甲则剥落了三片,另外两指的指尖处也磨去了大半指甲。
透明的水带着血,染湿了两人的手和袖子,卫紫沂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你别这样,我真的没事儿。”练水涟仍然在笑。“不过是一点小伤,随便上点药就成了。哪,你看!”
她邀功似的用左手从怀中掏出几株花草,高兴地说:
“这就是黑涎血喔!有了它就可以治你的手伤,你很快就可以作回以前神气的卫紫沂啦。还有,为了老先生的心愿,我特地多拔了几株,让他可以再种种看,这次说不定会成功。对了,我们赶快回去,免得它枯死……”
草瞬间掉落在地上,她左手也软软地垂下——
卫紫沂正紧紧抱住她,用尽全身气力,很紧、很紧地抱住她。
时间仿佛停住了,只剩风轻轻地吹过耳边,带来不可思议的清凉。
她有点困惑,带着些许不解。
紫沂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要如此紧抱着她?为什么身子抖得这么厉害?
“水涟,答应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声音很轻,像是一不注意就会消失在风里,但她却听得仔细了。
“紫沂?”
她不确定地低唤,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
“紫沂……”
头顶上的云雾仿佛逐渐散去,让人能看到那一方湛蓝,她从来没发现,原来天空是这么的美丽。
她闭上眼,反手环住他坚实的臂膀,很紧很紧地。
此时,右手上的伤已经不重要,因为她再也不会迷惑了……
第八章
天气愈见燠热,拂面而来的,不再是略带清爽的凉风,而是干燥的沙风。
暮春已近,山脚下的城镇市集中,家家户户都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寒食节日而繁忙。
厢房内,谢采 正坐在榻上,细心缝制各色精致的香囊小袋。
“吱呀”一声门轻轻地开了,一颗小脑袋探进门来。
“嗨!”
“唔,”谢采 不需抬头,也知道来者是谁,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声。“是水涟妹子,有什么事呀?”“我……我……”练水涟走进房内,支支吾吾地说:“我……对不起。”
谢采 闻言,挑高柳眉。“干什么道歉?”
“因为……因为……”她为难地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如果是有关紫沂哥哥的事儿,就甭说了。”谢采 放下手中活计。“反正我也不在乎。”
见练水涟疑惑地看着她,脸上还带着些许愧疚,她轻叹了口气。
“好吧!我的确是有些介意,因为从小到大,紫沂哥哥只肯同我一人接近。没想到才分开数月,他竟会允许你这丫头近他的身,换成任何人,当然也会不高兴啊!”
她继续说下去:
“我俩的感情就像兄妹一样,要我们成亲,确实是令我不能接受,而且我……”
说到这儿,她腴白的双颊陡然红了起来。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唉?”练水涟怪叫起来。“你?!”
“做什么?我好歹也是个成熟的女人,有喜欢的人很奇怪么?”谢采 嗔道,接着放轻语气,软软地说:
“紫沂哥哥似乎有所察觉,为了成全我、让我幸福,所以他甘冒不孝与薄幸的恶名,毁婚而逃;可却也因此惹恼了卫伯伯,气得将他痛骂一顿、逐出家门。”
“原来紫沂还有这样一段过去啊!”练水涟大点其头。
她没看错,紫沂果真是个有个性的男人!
“那你喜欢的人现在……”原来谢采 喜欢的另有他人,练水涟心情大好,挤眉弄眼地问。
“他?”谢采 提起冤家,脸就黑一边。“那混蛋不知死哪里去了,我说啊!他最好就给我死在外头,永远别到我面前来。”
骂完,突然又心酸起来,忍不住哭了。
“若不是那混蛋……我怎么会离开家里……又怎么会碰上淫贼?差点就被……”她抽抽噎噎地说。
“淫贼?”练水涟心里一动,似乎想到什么。“你别哭了,我一定会帮你出气的,别哭啦!”
她拍着谢采 的细肩,轻声安抚着,而谢采 也毫不客气地抱住她嚎啕起来。
她们俩,真是情海波折的苦命小花朵啊……
卫紫沂一进门,见到两人手里各持针线丝绢,边说边谈笑风生。
怎么回事儿?他摸摸自己的额头——正常,没发热;再眨眨眼睛——也挺好,没问题。
那……眼前难道是幻象?
“紫沂,你来啦!”练水涟笑眯了眼,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直扑上来。
“小心手!”卫紫沂抓住她不安分的右手低声提醒。
“没事儿的。你看,不是好了么?”她举起裹着纱布的手挥舞着。“那你的手呢?千金先生怎么说?”
“千金先生这几天会先为我施针调气,打通阻塞的血脉,约莫再过两天才能开始疗程。”
“好麻烦,真希望你能快些好起来。”她单只手拉着卫紫沂的袖子直晃。“这样我俩就能驰骋在草原之上,快快活活地飞奔跑跳了。”
“你真淘气!”卫紫沂宠溺地揉揉她的发。“你手还没好,怎么做针线活儿?”
“我就算两手完好也不会做哩!”练水涟皱皱鼻子。“小时候娘教我,我也不爱学;等长大了,谁知……却再也没机会学了。”
她边说边红了眼眶,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水涟……”卫紫沂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失去母亲,只能牙一咬、泪一吞,自己得自立自强,因为他还必须背负许多的责任和使命。
可若是女孩儿,从小没母亲在身旁呵护照顾,她这一生,必然会有许多缺憾。
“水涟妹子,你不会没关系,我教你!”谢采 安抚道。
“是啊!采 可是绣中能手,她会好好教你的。”卫紫沂也忙着安慰她。
见两人关心的神色,练水涟心中感动莫名,又想起自己那无良心的三妹,忍不住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