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以为他听不见,自言自语到无法无天。
但,这造成他的困扰?
并不!不管她是不是故意,他不讨厌她的叛逆。
扯掉OK绷,那是他不小心割到的小伤口。看见伤口,他的处理方式是用卫生纸擦两下,然后继续扒饭,亮君的反应则是倒吸气,抓起他的手指,将他拉到水龙头边冲洗。
「你这种处理方式,会弄出败血症,最后死于蜂窝性组织炎。」她一面尖叫,一面碘酒、药膏加纱布,忙得不可开交。
他一言不发,静静看她,看到她不好意思,看到她主动拆掉食指上面的膨大纱布,换上合理的小OK绷。
截至目前,她预估过他的疾病有高血压、糖尿病、骨质疏松症、败血症……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该走趟医院,做做全身健检。
心思跑掉,他不仅仅是分心,根本是心不在焉了。
目光转向有她的屏幕。还在说话,哪有那么多话的女人?到底有什么话值得她一说再说?好奇心被挑起,他离开工作室,走向她。
大树下,她的自言自语越见大声,反正这里没邻居,警察的噪音罚单开不到她身上。
「老板好像很不开心,真不晓得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多快乐一点,你看他的眉毛,好像善斗人士,动不动就揪在一起,把帅帅的脸弄得丑不拉叽,人说相由心生,照这样下去,他会变出一张魔鬼脸,到时就算他有菩萨心也没用啊!
问题是,他有菩萨心肠吗?好像……算了,不管有没有,不管是面恶心善或面恶心恶,都比面善心恶来得吃亏。要是来个老板娘就好了,他只有看到老板娘的时候,才会变成好男生。」
这些话,亮君是闭着眼睛说的,若是她睁开眼睛,她会发现面前矗立着一个「绿巨人」。没错,靳衣已经气到脸色发绿。
「不要埋怨,能在外商公司工作已经是本事,妈妈常担心,她不在,我会活不下去。现在,至少我能养活自己,还能付房屋贷款,我很不错了。」
他经营外商公司?他怎么不知道?不想等她自动睁眼,他已等得不耐烦。
靳衣蹲下身,动手把她的助听器戴起来。
受到「震动」,她回到现实场景。「老板好。」
「妳在做什么?」
「做……我没做什么……」
员工对老板说自己没在做什么,好像有点失职,亮君连忙补充:「我煮好饭、炒三个菜、煮一锅汤,您用过餐,我洗好碗、盘子和筷子、拖完地板,然后来这里照顾花园。」
她把一件简单的事拆成六七个步骤说,听起来好似非常忙碌,尤其是最后这句话讲得最好,明摆着是花园在照顾她的心情身体,她却说成自己在照顾花园,反正花花草草没有语言能力,事情由她说说就成定局。
「妳很忙?」他似笑非笑。
缩缩肩,她看见手上的花,马上递到他跟前。
「送给你。」
「如果我的记忆还可以,这些花的所有权在我身上,妳拿我的东西来送我……似乎……」说借花献佛?他不是佛,花嘛,免啦!
「我的意思是你工作太忙,没时间欣赏院子里面的花草,所以我特别过来替你摘花插瓶,让你有空时,眼睛亲近亲近大自然。」
「妳实在细心。」
怪啦,明明是褒扬的字句,为何从他口中说来,贬的意味硬是比较大?
「还好啦,为老板着想,是身为员工的责任之一。」怎样,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她更好的员工了?
她说得真诚,让他的讽刺续不了口。对个不懂讽刺的女人采取讽刺行为,简直浪费口水。
「老板,你的股票是不是赔钱?」
他冷眼睨她,股票在他手上要是有本事赔钱的话,换她来当老板,轮他做饭摘花,侍奉她「亲近大自然」。
「最近你的心情不好,对不对?」
她又知道了?瞪她,再瞪,多和她相处几天,他会得斜眼症。
「我妈妈常说:心里不愉快的话,要说出来,不然憋在心里,早晚要得忧郁症。」
很好,在蜂窝性组织炎之后,她又估出他另一病症,看来他真要找一天到医院挂号。
还是不说话?亮君拉拉他的袖子,肩膀前后摇晃。
「说啦、说啦,把不快乐的事情说出来。」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叫作撒娇,这动作她对妈妈做习惯了。
靳衣却注意到了。常有女人对他撒娇,但没有人用过这么干净的撒娇方式,她们的目的通常是想自他身上获得财物或者承诺爱情,而她的撒娇想得到什么?他的不快乐原因?
推开她的手,他不习惯做没有目的的人际交谊,他和任何人在一起、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他算计自己的每分行动,并预估行动之后引发的效应,她的简单让他无法适应。
她没注意到他的推却,还白目地走上前,又抓起他的袖子摇晃。
「说一下下啦,你一定是太闷了,没有老板娘来陪你,心情不好对不对?」
今天没有老板娘来访,他肯定气闷,听说男人的虫虫储存太多,会影响情绪,果然不错。
他又瞪她。这一眼的意思是--他昨天才恐吓她,不准在他面前喊那些女人老板娘,她偏又犯。
而亮君解读这一眼的意思是--她猜对了,老板心情不爽,因为「虫虫」在他身上蠕动,痒得让人难耐。
于是,她自作主张开口。
「给我电话。」
「什么电话。」
「老板娘的电话呀,你放不下自尊,没关系,我帮你找人,我保证你陪过老板娘,心情会不错。」
「妳连我的心理生理需求都要照顾,会不会太辛苦?」
「这是好员工应该做的事。何况你一定很希望我替你解决窘迫,才会出来找我吧!」亮君估计,若非事关紧急,他哪里舍得离开他的宝贝计算机。
他要她解决什么窘迫了?
「不需要。」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要我帮忙,干嘛特别跑出来找我?」她闷声说话。
是啊,干嘛特别跑出来找她?纯粹为了知道她喃喃自语地在说些什么废话?
无聊!
「说嘛,为什么找我?」亮君抓住他不放。
「我肚子饿了。」
随便塞出借口,甩掉她的手,捧起身为老板高高在上的尊严,他进屋。
肚子饿?亮君看手表,下午三点钟,肚子饿?会不会饿得太早一点?算了,老板就是老板,认命,抱起花,亮君离开大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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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吃错药,亮君肯定。
他十点陪她吃早餐、十二点午餐、三点晚餐,然后一个人躲进工作室,不准她进去,直到半夜十二点,你说,是不是有鬼?
她不敢确定这个鬼和老板娘有没有关系,但……人家说,恋爱中女人情绪反复,依照这个理论推论下来,恋爱中男人情绪反复也算正常吧?
靠在工作室门边,耳朵贴在门扇上面,亮君仔细聆听,里面悄然无声。
手上的花生汤圆半凉,她站在这里超过三十分。
敲门,等半天,她的甜点有不被重视的悲伤。
门开,靳衣矗立在眼前。
不夸张,的确是「矗立」,他像大号的汉摩拉比法典,每次用这种气势往她面前一站,她就知道又要颁布新法令。
「我说过,不准来打扰我。」
事实上,她已经「打扰」了他一整天。
早上自她身边起床开始,他整个人就乱掉,他没直接进工作室,却跑到厨房替她弄早餐、当保母叫她起床、听她说无聊的「飞梦」。
好吧,人总算进工作室,眼光却老扫向监视屏幕,看她做菜、看她喃喃自语,看她一个人说话唱歌,弄得自己很开心。
无聊的是,他居然加入她,跑进花园,被她一个问题问得落荒而逃。
最可恶的是,吃下她三点钟准备的晚餐后,他居然打电话到垦丁订房间、订机票,原因是--他想替她圆起想飞的梦。
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为矫正自己的疯病,他几次拿起话筒想取消订房,却总在手指接触到电话键盘时作罢。
这一切一切,全是那个叫尹亮君的笨女人害的。她是祸水,但……她居然捧着他最爱的花生汤圆,站在他面前。
她应该怕他的,一方面,付钱的叫大爷,另一方面,凭他的气势想压人,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在相处的日子中间,她一天不怕他一点点,东一点、西一点,加在一起变成蛮大一点,于是,她大起胆子,悄声问靳衣:「打扰你会怎样?割鼻子?腰斩还是弃市?」
哦哦,踩到老虎尾巴,他脸色倏地发青,打人的欲望炽烈,拳头在腿边松松紧紧。
她不晓得自己困扰他一整天吗?他花数小时想把心思兜拢,兜到金钱游戏上头,好逼自己多赚钱,却教她的出现彻底破坏,她居然还胆敢用这种无赖口吻,问他--会割鼻子、腰斩还是弃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