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颈一片湿意。
他知道她又哭了。这是第一回她在他面前哭得如此肆意哀痛,而他发现自己一颗心揪得无法透气,胃部如遭重击。
他拚命吸气,沉定自己的呼吸,慢慢地、轻轻地将她放上床。
然后,他从床头面纸盒拉出几张面纸,温柔地为她拭泪,接著又斟了一杯温水,喂她慢慢喝下。
「谢谢。」
他深深望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明琦,你妈她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
「可我不明白她的选择。」她红著眼眶,「让一个男人践踏自己的尊严真的会快乐吗?」
「也许她并不觉得那是践踏。」
「为什么?」
「也许她太爱他了,所以愿意忍受他孩子气的行为。也许她把那些当作小孩子耍脾气,一笑置之。」
汪明琦恍然一震。
他只是个孩子。
是的,她记得母亲确实如此说过。
「可他已经是个大男人了,不是个孩子!」她锐声反驳。
「那是你的想法。」他温声道。
她瞪他,好一会儿,颤著嗓音问:「我错了吗?」
「你没错,明琦。」他抬手轻抚她的秀发,眼神是爱怜的,「你有你的想法,你做出自己的选择,你没有错。每个人都有权利做出自己认为对的选择。」
她怔然,为他温煦淡定的神态心折。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成熟?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像个任性的孩子。」自以为是,耍性格,坚持一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想法。
「我喜欢你在我面前任性。」他低低笑了,笑声满是包容与宠溺,「如果你肯,我愿意把你当任性的小女孩那样来宠。」
她一窒,「我不是小女孩。」
「我知道。」他微笑,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母亲也知道。」
她呆了半晌,忽地顿悟。
原来母亲也只是一心纵容著父亲,把他当任性的小男孩来看。她以自己的方式爱著他,宠著他。
而一向威严的父亲,在面对母亲的死亡时,果真也痛哭流涕,脆弱得像个孩子--
「我真的不懂。」她掩落眼睫,头好晕,身子也疲倦至极。
他笑著把她揽入怀里,像摇著小女孩般轻轻摇晃著她,沉哑的嗓音在她耳畔温柔拂过,「我们都是大人了,可是有时候,我们也想当个孩子撒撒娇、耍耍脾气,尤其在心爱的人面前。」
「所以人们才要结婚吗?」她怔忡地问。
「因为想跟对方斯守。」他低声道,「可不一定要用结婚的形式。」
「真的吗?」她不信。
他转过她的下颔,定定瞧著她,「如果两个人愿意长相斯守,多一张证书不能保证一定会天长地久,少一张证书也不能否定他们的感情。」
那璀亮的眸子里,蕴藏著多少温柔与深情啊!
她看痴了。
「结婚不一定会幸福,也不见得不幸福,重点是两个人经营彼此生活的方式,是否尊重对方。」
「你会尊重我吗?」她哑声问,话语才刚出口,便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雍容大度的殷贤禹怎会不懂得尊重自己的爱侣?又怎会像她的父亲一样孩子气地挑剔总是忍气吞声的母亲?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的。」她立刻道歉。
他不说话,凝望她的眸闪亮如星,若有深意。
她迷惘,「干嘛这样看我?」
他忽地笑了,下颔抵上她热烫的前额,「你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吗?小傻瓜。」
「我说了什么?」
「你问我会不会尊重你。」他吻了吻她鬓边的发,「你的意思是打算嫁给我了吗?」
「我--」察觉自己的失言,她连忙咬住唇。本来就微微绯红的颊因为尴尬更加红得彻底,宛如一颗熟透的苹果。「我才没……那个意思。」徒劳地想辩解,「我随口问问而已。」
「没听说吗?人在下意识冲口而出的话,往往代表了隐藏的真心。」他逗弄她,「所以你潜意识里是想嫁给我的。」
「我才……才不是!」她扬起爆红的容颜,急急抗议,「我发烧了,神智不清,说的话不算数。」
「啊,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故意叹气摇头,「连说话也可以反悔的。」
「我……我……我--」她想反驳,昏沉的脑子却转不出伶俐的回话,只能呆呆瞪著他。
「你怎样?」他笑问,「是不是想说『你爱我』?」
「谁……谁说的?」
「啊,那你不爱我罗?」
她鼓起颊,不语。
「你爱我。」他自信满满,一面伸指刮了刮她气嘟嘟的脸颊。这副娇俏的模样真是令他又爱又怜。
「我--」她满腔言语欲诉。
他等著,星眸紧盯著她,亮灿灿的,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坦率承认吧。
「我……我--」她瞪他,「我……我还不想结婚。」挣扎了半天,吐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她呆了,他却仿佛毫不意外,俊唇淡淡勾起。
「但是你想跟我在一起,对吗?」他问,淡定的语气像早预料到她的答案。
她不语。
「你不想结婚我们就不结婚。」他微笑,「我刚不是说了吗?形式不能代表什么。」
她呼吸一颤,「你是……认真的吗?」
「没错。」他温柔地拥住她,「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样的形式都无所谓。」
她心一揪,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温热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耳垂。
「什……什么?」
「要用真心。」他说,「我不想跟你玩游戏,所以你一定要用真心,一定要对我们的关系很认真很认真--行吗?」
行吗?
他居然这样问她,居然这样要求她!
他应该明白的啊,她对他,早用了真心了……
「不可以拿你那套『桃色关系法』来整我,不可以朝令夕改。」他继续说,「我很笨,没办法适应太复杂的游戏规则。」
她心一扯,鼻尖发酸,唇角却浅浅扬起,「你不是说过,你背条文最行的吗?还说那些细则根本难不倒你。」
「我承认自己太逞强了。我老罗,记忆力减退了。」他半真半假地感叹。
她轻轻地笑,「我也是,贤禹,我也老了。」娇软的唇调皮地在他的耳畔斯磨,『桃色关系法』是什么啊?我只听过『台湾关系法』。」
听闻此语,殷贤禹虽为她放弃此法感到喜悦,却也不禁淡淡无奈。
当初就是因为她坚持这套「桃色关系法」,让他白白浪费了一年时间不能亲近她,这会儿她竟开始耍赖假装没这回事?
「你啊!」他伸指夹住她的鼻尖,正打算好好惩治她以泄心头怨气时,手机铃声忽地响起。
她乘机滚离他怀里,「快接电话。」
「不接。」他贴近她。
「万一有重要的事呢?」
「别担心,一定是保志打来的。」
「方保志?你的合夥人?」她迷惑,「他打来做什么?」
「来骂我砸了本年度最重要的一笔生意罗。」他眨眨眼,满不在乎。
「什么?」她惊愕。
「关于这一点,也要怪你。」说著,他再度夹住她的鼻尖。
「我头好痛哦。」她急忙使出苦肉计。
他立刻松开手,「很难受吗?要不要吃止痛药?」嗓音焦急而关切。
她不答,好一会儿,娇娇地笑了。
而总算领悟自己上了当的殷贤禹,只能无奈摇头。
看样子他的下半辈子,都会被她吃定了。
【全书完】
我可以不结婚吗?
也许读友们会有些意外,不过,「桃色关系法」中的四大条款,其实大部分都是蔷心中所赞同的。严格说来,大概只有最后一条有点例外啦(注意,只是「有点」,不是「完全」哦)。所以,蔷颇能理解本书中女主角汪明琦的心情。
仔细想想,现代的女性有谁能百分百信任婚姻的?根据蔷的观察,愈是在社会上工作多年的独身女性,对婚姻愈是却步。倒不一定是害怕将来夫妻感情不好怎么办(说实在,现在这时代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是我们想不通,结婚究竟有何好处?婚姻真的能让我更幸福,更快乐吗?两个人在一起真的会比一个人更好?
结婚以后,我到哪里都要先跟老公报备一声;结婚以后,我不能一时兴起就辞职,背起包包旅行去;结婚以后,我跟朋友们唱通宵KTV会觉得愧疚;结婚以后,我偶尔跟异性朋友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许就要遭人投以异样眼光。
如此一想,结婚除了剥夺女性的独立与自由,除了降低单身生活的品质,还能带来什么?
我可不可以只恋爱,不结婚?
这样的想法虽然不是一直根深柢固存在蔷心中,但坦白说,近年来脑海倒是经常浮现这样的疑问。
直到有一天,我终於懂了。
那天,台湾发生了一场地震,我一个人在房里,惊慌地等待那可怕的震动平息。
然后,我胡思乱想起来,我问自己,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愿意跟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