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必一直提醒我!」宋云飞恨声道,听闻母亲软弱颤抖的嗓音,他忽地难抑一股挫败的感觉,右手握拳,重重击向墙面。
是啊,他早明白现今这一切富贵都是他父亲给的。他的学费生活费,母亲的衣裳珠宝,用的全是父亲的钱!
今天,他能被宋氏企业的员工奉为太子,被同学们封为学园贵公子,全拜他有一个富有的父亲之赐。
他能享受这一切荣华富贵,能够被众人捧得高高在上,全赖他父亲,要不是当年他决定与母亲结婚,至今他们母子俩依然无名无分,她,是见下得光的情妇;他,是同样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他明白母亲的恐惧,这三年来,她每天都是战战兢兢,那么小心翼翼地讨好父亲,讨好妹妹,深怕这一切终究是好梦一场。
他明白母亲的顾虑,可也正是因为她,他感觉自己被困住了。
像头野兽,被禁锢在坚固的牢笼里……
「可恶!」他倏地咬牙,再度重击墙面。
一听妈的话,云飞,离那女孩远一点,好吗?云飞,听妈的话。」母亲依然在他身边不停恳求,一句句、一声声,揪扯著他。
他无言,低吼一声,白著脸冲出房门,冲向宋府那座宽广得能让人迷路的庭园。
他来到凉亭,怔怔伫立。
那晚,在这座亭子里,他吻了她。
就像打开潘朵拉的盒子,他知道自己在那晚亲手解除了禁忌的封印,冒险将她拉回自己的世界。
他也知道,冒险的后果可能会令她再度受伤。
可他还是做了,还是打开欲望的盒匣,而现在,已经来不及关上了。
他会不会……错了?
心跳在胸膛里缓缓加速,掌心微微泛出冷汗。
这攫住他全身的异样感觉,难道是害怕?
他在害怕--
正迷乱想著,一个娇脆的嗓音蓦地拂过他耳畔。
「哥哥,一个人站在这里想什么啊?」
是雅茵。
望著双手负在身后,星眸正朝他调皮地眨呀眨的妹妹,宋云飞有片刻恍惚,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收束心神。
「有事吗?」
「没什么,只是看你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所以来看看你。」她娇娇地笑。
「我很好,谢谢关心。」他嗓音清冷。
「干嘛这么冷淡的样子?人家可是关心你啊,哥哥。」
他不语。
而她眸中笑意更灿,「是不是为了怀箴学姊的事在烦恼啊?哥哥。」
他没回答,定定望她,若有深意。
认出他眼神代表的意义,宋雅茵甜甜一笑,吐了吐舌头,「你都知道了啊?」
「为什么这么做?」他哑声问。
「其实也没什么。」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只是不希望学姊跟你在一起。」
「所以就故意挑拨学弟去欺负她吗?」
「我只是随口告诉他们学姊不喜欢我跟他们来往,没想到他们会那么认真嘛。」
他瞪她,「你可知道,你随口一句话让怀箴受了多少罪?」
「我知道啊。」美眸掠过冷光。
「那你还这么做?」他神情凝肃,「我还以为你一向很尊敬她的。」
「我是很尊敬她,只要她别傻得跟你在一起。」宋雅茵敛了唇畔清甜笑痕,冷冷开口,「她明知我讨厌你,偏偏还跟你交往,这岂不摆明跟我作对吗?」
「雅茵!」妹妹任性的回话令宋云飞再也无法抑制愠怒,「如果你有什么不满,直接冲著我来,别再找她麻烦!」
「怎么?你就那么心疼她啊?」
「我只是不希望她受伤害。」
「少在我面前装一副大情圣的样子!我看了就恶心!」宋雅茵锐声喊,漂亮的脸孔微微扭曲,「别以为只有你在乎学姊,我告诉你,我比你在乎一百倍!你以为我真的会任由那些笨蛋欺负学姊不管吗?那次他们剪了学姊的头发,我让他们全部理了光头向我赔罪!他们开口侮辱学姊,我就一个个掴他们耳光!总之他们对学姊做什么,我就要他们加倍偿还!」
「雅茵--」望著妹妹激动的模样,宋云飞心一扯,「你既然这么在乎怀箴,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因为学姊喜欢你!」她冲著他喊,「因为她在乎你!为了你,她连钢琴比赛都可以不顾,比赛前还跟你玩什么『小星星变奏曲』她跟我说过她最爱钢琴的,她说过她最爱弹琴的,她骗我,她说谎--」尖利的嗓音蕴著浓浓失望,她忽地顿住语声,失去了喊叫的力气,身子软软瘫向凉亭柱,像具破败的棉絮娃娃。
宋云飞连忙伸手扶住她,「怎么了?雅茵,你不舒服吗?」
「别管我,你放开我,别管我。」
他没放手,柔声道:「我扶你进去吧。」
她却猛然用力推开他,后退一步,燃著烈焰的眸朝他射去两束凌厉目光。
「我恨你!宋云飞,我恨你!」语毕,她用力跺了跺脚,忽地转身飞奔离去。
留下宋云飞凝立原地,若有所思。
第九章
最近,只有弹琴才能让章怀箴激荡的心情平静。
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如水般的淙淙琴音流泄,静谧的乍夜,淡淡的月光,苍蓝水面映出月轮美丽的倒影。
琴声让人想起一幅印象派风景画,朦胧、淡丽,一派轻盈优雅。
德布西的「月光」,这是她参加决赛的自选曲。
放松心情,放松指尖,她让自己完全沉浸於优美的旋律中,每一个音符,都由指尖渗入最深的感情。
微风拂过,卷起窗扉廉幔,随著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撩起她鬓边细发。
结束了。
章怀箴闭眸,微微扬起嘴角,静静坐著,一动不动。
直到一阵掌声拉回了她空白的思绪。
「露露!」望著那个正朝她走来的娉婷身影,她有些惊讶。「你还在学校?还没回家?」
「赶著出一期特刊。」锺晨露解释。
「特刊?」章怀箴挑眉,接著开玩笑,「该不会是法克三兄弟的笑话吧?」
「你说南方三『贱』客?」
说起法克(Fuck)、雪特(Shit)和毕奇(Bitch)可是南方校刊著名的人物,现任社长锺晨露一手创造的笑话主角,她为他们取名为南方三「贱」客,隐喻之意明显。
「嗯哼。」
锺晨露笑,「虽然我很想写啦,不过这份特刊性质比较正经,还是别搞怪比较好。」
「到底是什么特刊啊?」
「这个。」锺晨露递给她一份刚刚从印刷厂拿来的刊物。
章怀箴接过,瞥了一眼,「家长会特辑?」
「嗯,主要介绍这次家长会的各种活动、花絮,还有针对几位家长的深入访问。」
「访问?」章怀箴不禁好奇,随手翻阅,蓦地,眸光停留在一幅熟悉的黑白照片,「这是……我妈?」惊愕地扬起眸。
「是啊。」
「你们专访我妈?」
「只是打电话问了她几个问题。」
「真的?」她愕然,低眸仔细读起文章。
文章是以故事的方式写的,开头,写一对母女早晨在餐桌上的对话,笔调俏皮,轻松,却细细道出了早餐桌上的忙乱与温馨。然后,是这位母亲的一天,她匆匆忙忙赶到工厂上班,与上司开会讨论生产流程,指导生产线的工人工作,午间休息时还没空吃完女儿准备的爱心便当,便因为一件小意外赶著送受伤的同事进医院。一天忙碌下来,母亲很疲倦了,可却因为公司多接了一笔订单,咬牙答应加班。午夜,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家,看著女儿甜蜜的睡颜,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然后,她捻起一束香,默默对著父亲的遗容祝祷……
行文至此,作者将笔触的情感酝酿到沸点,融化了章怀箴眼中的凝雾。
她再也读不下去了,捧著校刊社精心制作的特刊,静静落泪。
锺晨露没有打扰她,只是伸手,轻轻揽住她颤抖的肩膀。
章怀箴偎入她怀里,哽咽好半晌,才稍稍抑制住激动的情绪,抬起莹莹含泪的眸,「谢谢你,露露。我妈她……真的很辛苦,她真的很爱我--」
「嗯。」锺晨露温声回应,「这份特刊明天就会发刊了,同学们都会看到,大家会明白每个父母为了他们的儿女,都是很辛苦的。」
「真的谢谢你。」章怀箴激动地攀住她,「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吧?写得……好感人,我自己都未必写得出来。」她微笑地自嘲。
「啊,你误会了,这篇文章不是我写的哦。我只是负责打电话去问你妈几个问题而已。」
「那是谁写的?」
「这个嘛--」想起作者千交代万叮嘱地不许她泄密,锺晨露也只有硬生生忍住,「反正是一个同学写的啦。」
「哦。」见好友不肯说,章怀箴也不再追问,「无论如何,你替我谢谢他。」她柔声道。
「我知道。」锺晨露点点头,犹豫数秒,「怀箴,那天我打电话给你妈,她问了我一些事。」
「什么?」
「她问你跟宋云飞怎么回事。她好像…不希望你们走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