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啊!”
周振谷生气地想弄清楚,但却被妻子制止。
“这里不是兴师问罪的场合,有话回家说。”
周振谷两颊因强忍住气,而显得鼓胀,相对之下,杨欣纯的表现,就显得理智、有条理。她向警员道谢后,对着女儿露出温暖的笑容。
“我们回去吧!”
周佳燕踟蹰了下,方才想离开,现在却不想离去了;待在这儿,要比面对父母亲的逼供好过些。
但刚才不能由己,此时也由不得她,她踩着似赴刑场的沉重步伐,跟随在父母的后面走出去。
“马上给我说清楚!”一走出警局,憋了一肚子气的周振谷,立刻怒吼。
她知道不给父亲一个解释,他是不会罢休,但原因却是如此地心痛……
“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让口气轻松:“喝几杯酒,是很平常的事。”
“没什么大不了?”周振谷声如响雷:“你才十八岁,小小年纪竟学人家喝酒!”
“这跟年纪无关,是性别对不对?如果是哥哥的话,就没什么大不了,但女孩子就该规规矩矩,大气都不能喘一下是不是?”
话一说完,周佳燕被自己大胆的言辞吓了一跳!这是她头一回敢顶嘴,敢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
杨欣纯对女儿一反过去的沉默,诧异之下,眼中报以赞赏之色。
周振谷却受到相当大的震撼,没料到温驯的女儿,不仅大失礼仪地醉睡路上,还理直气壮地对尊长口出不逊。在震惊了几秒后,他斥喝: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规矩?”
“人总有长大的时候,我不可能永远是小孩。”对于父亲的盛怒,周佳燕虽心感畏惧,但还是勇敢地说出。
杨欣纯双手交叠地放在胸前,没有加入战局的打算,她想看看自称长大的女儿,如何面对一向对他噤若寒蝉的父亲。
“你认为你已经长大了吗?”周振谷吹胡子瞪眼。
“当然!若按照你老式的想法,十八岁不就已经可以结婚生子,已然是个成年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何以突然变得勇气十足,难道是昨天的酒精仍残留在血液中发挥效用?
“你不是生在古代!”周振谷十分生气。
“你也清楚现在不是古代,为什么还要用古式的思想来箝制我?”
稚气未脱的脸,带着股倔强,在这一刻,周振谷的确意识到一直视为孩童的女儿,在不觉中已长大。不过,女孩就是女孩,该永远保有女人温和的特质,有爪子的猫,就不似女孩了。
“你说我箝制你?”他很不习惯自己的权威受挑战。
“难道不是吗?”既有了开端,周佳燕干脆一古脑儿地将内心的想法道出:“人类已进步到能穿梭于宇宙的星球中,你却希望我活在骑马打仗,以男人为主的时代,实在太不公平了!女人也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绪,没有理由受男人牵制!”
杨欣纯眼中的赞许之色更炽,她唇角泛着笑意……很好!女儿已有保卫自己权益的能力了。
周振谷险些跳起来,怒不可遏。
“你这是对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已经走至此桥段,要收回已太迟,周佳燕不去看父亲的脸色。
“道理是不分尊卑,对就是对。”
周振谷两颗眼珠几乎要爆开。“你认为你是对的?”
杨欣纯笑出声,看着冒火的丈夫。
“她并没说错,女人没有必要受男人摆布。”
“全是你教坏她的!”
二十年的夫妻,杨欣纯清楚如何应付丈夫的脾气,因此她不带丝毫火气。
“留点风度好不好?女儿说的是实情。女孩将来一旦嫁了人,进入一个陌生的家庭,她至少该懂得如何要求受尊重。”
“你所谓的受尊重,便是要她对抗她的丈夫。”周振谷双唇抿紧。“这点并不可取。”
“不是对抗。”杨欣纯表情温和。“你也明白不管男人、女人都该有权利拥有自己的尊严。”
“你在抱怨吗?”周振谷硬梆梆地说:“我没给你尊严?”
话题似乎已移转至他们夫妻身上。
“我们不要将战场扩大。”杨欣纯不失理智。“今天就到此为止好吗?”
周佳燕很想抱住母亲欢呼,但在接触父亲严肃的脸时,她的心又吊高了。
“你得把事情说清楚。”
唉!还是过不了关。
“我能要求先洗个澡吗?我身体难受极了!”
“行。”杨欣纯挽起女儿的手。“你身上臭得像从垃圾场里拎出来似的。”
“先告诉我——”
“你回诊所吧!我带她回家就行了。”杨欣纯打断他:“就算是人犯,也该给予梳洗、休息,何况佳燕犯的并非滔天大错,有什么话、什么问题,等大家情绪缓和再谈也不迟。”
他不晓得自己怎会与她结为夫妻,她完全脱离他定下的女人标准。
“你不要助长她的恶习。”
“我了解我的女儿。”杨欣纯朝女儿一笑。“她正在蜕变为一位独立自主的大人。”
☆ ☆ ☆
世界是黑色的,天空是黑的,云朵是黑的,前景更是黑的。
周佳燕用棉被蒙住自己,整个人蜷曲在漆黑的被子里。老天为何如此待她?天下最悲惨的两件事,全让她碰上了!在失恋之外,又加上落榜。
她的功课一向不错,没有人会认为她考不上,连她自己都那么地有把握。从小至今,举凡大考小考,她都以优异的成绩过关,没想到却在最重要的考试被刷下来。完了!她的人生完了!周佳燕脸上泪水纵横交错。
“怎么这么暗?”周立信走进来,对着阴暗的房内大皱眉头,见她一只脚露出棉被外。“这种大热天躲在被子里,不闷死才怪!”
要能这么死去,倒也省事,不必面对黑色的未来,周佳燕晦郁地想。
“天气这么好,干嘛把房里弄得乌天黑地?”周立信边说边打开窗帘,阳光从窗户穿透而入,房内立即明亮起来,又折回床前,抽走她身上的被子。“不要辜负大好天气,到外面去走走。”
“把窗帘拉上!”她厌恶阳光,那是属于顺心如意的人所有。
周立信拉了张椅子,面对着她跨坐坐下。
“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年考不上,明年再来,想开点!”
“少说风凉话!”周佳燕翻身坐起,瞪着他。“得意的人哪会了解失意人的心情!”
周立信与她相差一岁,去年以第一志愿考上热门的电机系,是个惬意的大学生。
“这种酸溜溜的口气不像你。”周立信下巴抵着椅背。“你的开朗呢?”
她眼睛朝上翻了个白眼。“哪一个失败者,还能开朗得起来?”
“有其它的原因,对不对?”周立信一语道中:“落榜只是个结果。”
“考不上就考不上嘛!”她回避哥哥的视线。“还有什么原因?”
“一定有原因。”周立信推断:“以你的实力,即使考运再差,也不可能连个尾巴都没吊上,你的失常铁定有原因。”
“你认为会有什么原因?”她没好气。
“感情。”周立信铁口直断:“你一定恋爱了,听说恋爱会使人失常。”
“我没有。”她尖声叫道:“你不要管我的事!”
她异常的反应,不啻承认。
“真是恋爱?”
“出去!出去!”她大叫。
他关心地看着她。“感情上有问题?”
一下踩到她的痛处,周佳燕跳起来,几乎是用推地撵走他。
“你出去!别来烦我!”
“我是担心你——”
“是担心?还是幸灾乐祸?”她不讲理:“你去过你的愉快日子!”
周立信脾气也来了,不过,在瞧见她悲痛的脸时,火气又降了下去。他们兄妹的感情一向很好,这是她不曾有过的恶劣态度,之所以反常,想必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他的嘴角动了几下,想安慰她,又怕用辞不当,引起她的不快。
“有一部电影很值得看,如果在两点以前你改变心意,可以来找我。”
周立信打开房门,她轻喊了声:
“哥。”
“一起去看电影好吗?”
“对不起!”她低垂着眼睑。“我不是有意对你凶。”
他体谅地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大家都别挂在心上。”
她抬眼。“载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好啊!”周立信一口答应道:“什么地方?”
“坟场。”
“坟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坟场?”
“正是。”
他大摇其头。“去那种地方,不太好吧?”
“你同意载我去的。”
“何处都行,但是那种地方,实在不适合扫墓以外的时间去。”周立信想让她打消去意。“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不!我不要!”
☆ ☆ ☆
纵使阳光普照,坟场里依然让人感到荒凉、不舒服,周立信不解她何以要到这种森冷的地方来。周佳燕从摩托车后座下来,以深思的表情看着一处处的坟冢。
“这就是生命的永息处。”她轻轻地说。